一大早,小猫奶奶就把满炕的懒猫,都“轰”到了地下。
大大小小的猫,“喵喵”叫着,屋里屋外地跑。七、八只坐在地上、锅台上,伸着舌头舔爪子,一下一下地洗着脸。
小猫奶奶说,猫是灵物,福物。人得行三辈子好,才能托生成一回猫!
洗了脸,又找出了那半块镜片。擦了,渐渐就清晰出一张脸来。
镜子里的那张老脸,精瘦地堆满了皱褶,肉皮干松着,两腮凹陷,连嘴都瘪了。年轻时满口的白牙,早剩得没几颗,嘴也就瘪了下来。煎饼早咬不动了,只能是倒一碗热汤,撕泡着吃。
从前,煎饼紧登登卷,咬一口,撕齐齐一溜荏,连两腮都鼓起两个肌肉疙瘩。那会儿,常对着镜子自怨自怜,为啥偏是两个硬疙瘩,咋就不是俩爱笑的酒窝哩?
想想,笑了。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哩!老了,还能有啥好模样。她见过比这样子还老的脸,都分不出男人女人了。人若老到了这个时候,男人女人,已经不大重要了。
小猫奶奶梳了头,在脑后盘起一个疙瘩鬏,又套上一个青丝网,插了把新簪子。又打箱子里翻出了件青布褂儿,是儿子结婚那年做的,没穿过几回,就压了箱子底。记得小时娘给做条裤子,还没穿上半年,半新哩,穿不上了。圆胖起来的大腿,紧绷绷箍着,要挣碎似的。
唉,如今从前的衣裳,穿上,反见些宽大了。人老了,就往回缩了!
再照镜子,蓦地变了一个人。利利索索一个小老太太,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不信竟是真的。眨眨眼,就笑了。狗日的,真就人是衣裳,马是鞍!倒像是要再嫁一回,脸一瞬间竟泛出些红晕。她想到了老刘头。
昨个,朱掌柜来过。是说亲的事,请她做个媒人。英儿小时候,病秧秧的,没少挨了小猫奶奶的三棱针。
出了门,七、八只猫跟着,身前身后地欢跑。沿路招不少孩子看,见这阵式,很是壮观。
“小猫奶奶,领这么多猫干啥去?”
“小猫奶奶,把这猫送我一只吧!”
一群孩子,也跟在后边。路边的人家,走道儿的人,都瞅热闹,这么多的猫哎!
小猫奶奶虽是小脚,走得却快。扭扭的,腿脚极硬朗。沿着街,一直向北,拐进一个胡同,叫一路看的人,望不见了。
朱掌柜正担着对空桶,在北大井前徘徊。忽然看见小猫奶奶,率一群猫老远走来,就停住脚,一脸地欢喜。
到近前,朱掌柜喜着,同小猫奶奶打个招乎。一直目送着小猫奶奶下了坡,转过弯,进了鸡毛店的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