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百众惊异瞩目下,一袭银狐斗篷自另一隔间飞出,如同云盖一般,恰好盖住歌姬因挣扎而凌乱不堪的罗衫,歌姬泫然悲泣着瘫坐在地。
武士一把抹过左脸,大掌中的血红犹若刺醒了他的神经,粗犷的面孔陡然间狰狞可怖,“谁敢阻拦我家主人的好事?活得不耐烦了!”
我与舒亦枫相视一笑,不怀好意的眸色中,隐现狼狈为奸的默契畅快。
武士扫遍全场,一无所获,遂又淫笑着趋近花容失色的歌姬,却冷不防空中蓦然一声清啸,一抹流华一闪即逝,竹筷铮铮打入墙中半截,武士右颊上亦落出一捺红线,与之前一撇对称默契,犹若一个绯红醒目的“八”字。
一片沸反盈天的哄笑中,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心有余悸地惶然四顾,旋即气鼓鼓地退回隔间,朝那贵族男子卑躬屈膝,“主上,这……”
贵族男子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随手递给武士一枚玄铁令牌,又低语吩咐一番,武士眼中精光一闪,便径自持着令牌匆匆离开酒楼。
待武士走得不知所踪,众人才疑惑四顾,只见一抹纤影倏然飘出,身姿婀娜如拂风傍柳,面覆蓝纱,晶莹透明的彩蝶绕身飞舞,竟似九天仙子落凡尘。
众目睽睽之下,我顿步大堂中央,小心翼翼地扶起啜泣楚楚的歌姬,将一方雪白的丝帕塞入她手中,又信手自腰侧纱袋中取出一叠银票。
“别害怕,没事了,这里有几千两银票,你拿着当盘缠,不用还了。”
她裹紧身上银狐斗篷,忙不迭起身道谢,感激涕零。
饶是如此,众人看不惯武士如此做派,仍是一片的抱怨喝骂,一旁的掌柜见势不妙,连忙上前赔笑,撮科打閧之下,将此事不留痕迹地带过,随即使了个眼色,歌姬敛泣拢衣而退。
满楼逐渐风平浪静,惟有檐边水流如注,直垂而下。
小二将地上碎裂的琵琶清扫干净,我正欲转身折回,却陡闻沉重的脚步声自楼梯上蔓延而来,回眸映入气势汹汹的数十人,均是带刀侍卫!
那武士竟去而复返,眼见孤立中央的我被侍卫团团包围,血意宛然的脸庞被彩光映得诡谲,“原来是你在捣乱,给我把她抓起来!”
众白衣侍卫纷纷拔出腰刀,却不料一道清朗醇厚之音,自先前飞出斗篷的隔间中遥遥传出,含着微妙的似曾相识的韵味,引得人人侧目……
“住手!”
经回首处,人影成双,一对韶华俊俏的男女联袂步出,让人只觉珠联璧合。
少女身着百蝶扑花锦绣橙色纱裙,中间镶嵌凤纹金线,几缕金丝泻于纱帷轻纱之外,一眼望去,如同一朵极尽飒爽的忍冬花,直教人目眩神迷。
男子身着华丽的狐绒镶边的青袍,头戴青绒毡帽,一派贵族华雅之风。
我凝望着熟悉已极的两抹身影,一时间目瞪口呆。
少女盈盈步于我身畔,将浅橙面纱徐徐揭开,趾高气扬地对武士道,“你可看清我是谁了,别以为你是王宫侍卫首领,就可以肆无忌惮!”
武士见状色变,不胜惊惶地伏地跪拜,方才飞扬跋扈的气焰荡然无存,“属下不知公主与驸马在此,还望公主恕罪,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此言一出,举座惊骇,满楼宾客与侍卫倏然跪地匍匐,噤若寒蝉,惟有纱幕掩映的舒亦枫气定神闲地把盏品酒,恍如隔岸观火一样。
月读公主瞋目竖眉,威慑只在一眼之间,“奉谁的命?”
“是我!”
贵族男子由纱幕中不徐不疾地走出,一身银亮的狐裘光鲜灿然,竟映得他平凡的眉目格外清朗,“月读,驸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月读惊煞了一副娇颜,难以置信地轻喃,“王兄……”
我心下一凛,王兄?他竟是一年前继任的鄯善国王!
那位驸马清秀俊颜一怔,恭谨地向贵族男子斜手鞠躬一礼,不发一言。
此时整座酒楼中,人声不知不觉间寂静下来,交谈声也逐渐停止,众目睽睽之下,这一闹一息,却又似点燃了火星,人们再次低声私语起来。
贵族男子灰色眼眸睇向我面纱之上淡雅的眉眼,似被眉心那簇蓝焰灼痛,最终定格在月读精致的秀靥上,“这不关雷将军的事,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月读上前将我谨慎地护在身后,声调铿锵悲愤,隐隐有金石之音,“王兄你在外酗酒,欺负一个中原女子,竟还劳师动众,你还想干嘛?”
贵族男子双手负在身后,眼角流过一丝隐怒的光,眸光淡扫满地埋首瑟瑟的众人,“我不过是嫌国事繁琐,出来喝酒解闷,用不着你管!”
“我是管不着,但鄯善国你却不能不管,父王的话你都忘了吗?”
她言于后面声线一振,“父王”二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如金铁相击!
驸马眼见争吵愈演愈烈,遂将月读携至身畔,对贵族男子淡淡回了一礼,“大王息怒,公主只是关心百姓疾苦,并无对大王不敬之意。”
“我看她根本没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真扫兴,我们走!”
贵族男子不屑唇枪舌剑,袍袖一拂,好似要将虚空中那不存在的尘埃掸落于地,冲冠怒发之下,大步流星地转身而去,一应侍卫也随之撤退。
宾客这才惶惶回座,交头接耳之声四起,仿若对刚才一幕余惊未消。
月读犹自闷闷不乐地叉腰拧眉,驸马如珠似宝地牵过她的柔荑,洒如行至我面前,眉宇间流转着一缕忧郁如初的光华,“姑娘受惊了!”
我缓缓揭开掩面蓝纱,开心得眉飞色舞,“月读,三哥,好久不见!”
笑语欢声起心浪,不知不觉间,触景伤情的忧悒倒是冲散不少。
二人乍一见我真容,顿时不可思议地怔住,又瞥见我眉心一点炫丽的蓝焰印痕,面面相觑间,尽道久别重逢的欣然喜悦。
月读破怒为笑,毫不拘泥地携过我的细腕,笑韵灿若娇花,“林飘飞,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来西域,都快一年没见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她的声音清婉,如同欢雀一样,啼在树梢,全然不复方才的疾言厉色。
我意味深长地细细打量二人,柔指轻轻一刮少女玲珑的鼻梁,笑得不甚惬意欢欣,“我在中原四处漂泊,你们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呀!”
月读瞠目相瞪,这一眼似嗔还怒,却是让人色授魂予,心都漏跳了一拍。
慕容清在一旁静静凝视,清隽秀雅的容颜竟映出一点腼腆的绯红来,“看见你安然无恙,我便也放心了,你可见过大哥二哥?他们可好?”
我回以俞然一笑,“你尽管放心,大哥在京城当驸马乐不思蜀,二哥在唐门经常照顾我,他们都很好,倒是你,在西域还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