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昨天”
电视塔在他们踏进胡同的第一步时刷地消失了。它几乎是在半秒钟之间熔化在蓝天中的。接下来，“速度”再次使小瓦和小当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感觉。“速度”使他俩几乎化成了两团气体，这感觉很奇怪，像做梦一样。
旅行结束了。很难说清用去了一年时间还是一分钟，两人又站在了芦苇丛中。
小瓦眨了眨眼睛，“是这地方。”
两人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两人只是约略记得这条小路通向海边。去海边干什么呢？谁都没去细想。反正未必能遇见瑤姬，她会想念妹妹的，但不必非要坐在海边啊。
一点恐惧占据了小瓦的内心。这恐惧与昨天走在这条小路上时一模一样，或者说他现在与昨天是一样的心境。这样的心境是一个人来到陌生地方时才有的局促和新奇。大约与此同时，小当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境了，他想努力告诉自己这里昨天已经来过，可是那个顽固的感觉还是在暗示他：我第一次来这地方，这条小路通向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它未必通向自己想去的地方……于是小当有点烦躁了。
小瓦走在前面，小当的步子也加快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周围充斥着苇叶发出的沙沙声。小瓦觉察出他和小当大概再一次来到傍晚时的苇丛中了，他清楚地发现有一部芦苇披着红色。接着便看见一轮落日正浮在天边的海面上，把附近的海边也染成了红色。
“跟昨天一样。”小瓦自言自语。
“我看出来了，太阳正在下沉，还有海……”
“还有时间，时间也一样。”小瓦说。
“太对了……”小当没跟小瓦争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小瓦和小当怀疑他们是在重复昨天的一切。
“我们迷路了，看不见电视塔了。”小瓦说。
小瓦说完很快意识到他昨天的这个时刻也产生过对迷路的惊恐。
小瓦不想重复昨天。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意识，并向沙滩上望上望。要是能找到媱姬多好，但愿她和家人还没有离开这片海域。女娃刚刚出事，他们不可能很快离开的。
海面上涌起一层细浪向岸边拍来，很像是试探性的攻击行为。小当又在重复昨天这个时刻了：他又要下水啦。小瓦拉了他一下，他才放弃了冒险的念头。小瓦很讨厌频繁出现的重复，但他俩又没有办法，就像一辆火车重新上了同一条铁轨，只能照着原来的样子走下去。
一阵笑声从远处传来……
小瓦的心被这阵笑声狠狠扯了一下-下--又是重复！
沙滩上出现两个影，是两个女孩子，很苗条。不过小瓦明白，一切都可能重复出现，但女娃是不可能重复出现了，她已经死了，她不但死了，说不定她的身体已经被海水溶掉了，她已经均匀地分布在这一片海域中，成了海的一部分。沙滩上出现的两个女孩子是别的女孩子，不该抱别的幻想。
小当已经在像昨天那样跟她俩打招呼了。
“你们好！”--仍旧很老套。
小当发觉，现在他遇见的两个女生就是瑶姬和女娃，虽然她们背对着落日，罩在霞光里。
“小瓦，是她们！女娃可能没死。”
小瓦迎上去。他看见了千真万确的女娃！
“你没死！”小瓦拦住女娃。
“你是谁？噢--吓我一跳。我什么时候要死了？”女娃咯咯笑了起来。
小瓦马上平静下来。这个让自己伤心得要命的女生这么快就把他忘了，那么何必显得热情过度呢？小瓦还从女娃的表情中看出她对自己的出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并且真的很陌生。
小瓦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真把自己当成皇帝的女儿了。”
小瓦背过脸去，他怕迎着海风把眼泪吹下来，一旦那样可太自作多情了。
小当还在问媱姬的话：“你在哪儿找到妹妹的？是不是让水冲出很远，肚子让水灌成这么大？”
小当甚至庸俗地用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下，这是很不尊重女生的。
两个女生同时莫名其妙地瞅着小当。
女娃问：“哎？你怎么知道我俩的名字的？”
小当愣了一下，笑了：“别开玩笑了，说说海水灌到肚子里什么滋味？我没尝过。”
女娃不高兴了，拉了媱姬一下，“走，他太不礼貌了。跟他没什么说的。”
媱姬用眼角挤了小当一下，然后两人向深水的地方奔去。这时小瓦特意回头看了看天边的落日，它已经被海水溶掉三分之一了。这确实同昨天毫无两样，像一部看了两遍的电视剧。
除了心情，其他完全一样。
重演
两个女生就要跃进水中了，小瓦意识到了什么。
“拦住她们！”小瓦追上去。
这时已经有大浪朝这一带涌来了。
小当也感到不妙，他想抢在两个女生前面拦住她们，可是刚跑出几步便迈不动脚步了。小瓦也同样，腿失去了控制。
“喂，你们俩太傻啦，昨天出了事，今天怎么还……”
两个女生用笑声回答朋友的规劝，继续她们的冒险行为。
小瓦吼道：“小当，你怎么不快跑！我的腿动不了啦！”
小当说：“我也动不了。”
这时两个女生已经在水中了。那轮落日几乎完全融入水中，把周围的海边染成了紫红色。
一阵熟悉的轰鸣把小瓦和小当带回昨天的那个时刻，那个场面重复出现了：一排大浪正在隆起滚动朝两个嬉水的女生压来……
女娃再一次被海水吞没。
尽管女娃的薄情寡义让小瓦难以接受，可他还是伤心地在沙滩上跪下了，他的双腿偏偏在这时又恢复了知觉，可是已经晚了。
“小当，我们救不了她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明白，跟昨天的结果一样，她还是给淹没了……大概这里的事必须跟昨天一样，谁也改变不了。”小当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她死了，我们一点都没帮上她！”
海面平静异常。
媱姬的出现已在小瓦和小当的意料之中，因为昨天就是这样。接着媱姬果然出现了……
小当全明白了，包括两个女生对他和小瓦的素不相识，这都要与昨天一样啊。今天他们相遇时对于两个女生来说就是昨天，昨天的第一次相见。
小当把他的推断讲给小瓦，小瓦的伤心才稍稍好了一些。按小当的解释，女娃对他的“素不相识”也属正常啊。不过跟昨天也有一点不同，昨天他俩做什么有用的事，这一次，当媱姬离开海边后，小瓦和小当找到两块石头向海中砸去，这样可以表达他们对凶手的仇恨。
砰！
砰！
海面很快涌起一排大浪，朝岸边冲来。小瓦迎着大浪呆立在沙滩上，他明确感到一团水气正朝他脸上扑来。
“快跑！”小当喊道。
小瓦抖了一下，然后转身朝沙滩的方向猛逃。而身后的巨浪一直追到岸上，把芦苇丛淹没了一片。小瓦的鞋子进水了！
“它舔湿我啦！”
“别管他……跑！”
两人要把四肢跑散架的时候，身后的轰鸣瞬息之间消失了。
小瓦定了定神，发现电视塔就在附近，而身后是那些结构简单的平房，静静蹲着几个老人。
小当喘了口气，说：“过去了……”
小瓦和小当确信已经脱险，才找一块干净地方坐下，安安静静地享用一些空气，刚才跑得太快，浑身缺氧。
“你的鞋湿了？你好像说你被水淹了一下。”
“水没过鞋子，你看。”
小瓦伸出脚，鞋子却是干的。它干得实在是太快了。
“假如刚才我被淹没现在该在什么样的地方？”小瓦问小当。
“跟女娃在一起。整天跟她一起在海水中漂来漂去，像两条生在一起的海带。”小当说。
“也不错，我们游动的样子会非常好看。”小瓦脸上扬溢着幸福。
“没人看得见你们。你们是两个灵魂，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捉摸不定。”
“要是有幸附在鸟身上不是挺好的吗？我猜女娃一定喜欢做鸟的样子。我可以陪她一起做鸟。”小瓦看着电塔顶部那串正在休息的雀儿。
“哪有那么多好事？要是不小心附在一个糟糕的动物身上，你们一辈子别想幸福。比如要是猪，你们得住在很脏的地方，活到一定时间给人当肉吃掉，连尾巴都不放过；你们要是苍蝇，那休想指望有人喜欢，也休想对人有用处，比猪还惨……”小当喋喋不休，让自己的想象洪水泛滥。
“我无所谓，不过我会帮女娃变成鸟的。”小瓦还是不肯让女娃吃亏，尽管她对自己毫无印象，更算不上朋友。
两人带着对两位女生的愧疚和想念，在那块干净的地方坐了很久，直到他俩看见属于这个世界的太阳成为落日，把身后的平房一间一间染成紫红色。那块干净的地方生着一层紫色的小花儿，香气一浪一浪袭来，很像有两个爱用化妆品的女生在附近跑来跑去。
小瓦的计划是再重复一次海边的经历，不过这计划一直没能实现。因为在他身上和小当身上，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些难以应付的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