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当的悬念
其实，小瓦从来都不想让自己的小学生活平平静静地结束。在过去的几年中，他除了学习功课不知做点什么才好，所以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男生。用班主任的话说：“小瓦的行为举止没有一条不符合小学生守则的，多难得啊！”
小瓦知道，作为一个男生，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太平庸了，将来读中学了都没什么好回忆的，对新来的同桌也没有值得一讲的。他最佩服的就是那些眉飞色舞讲自己“小时候”的特殊经历的家伙们。不过在他佩服的人里不包括小当，因为小当经常把别人的精彩片段算在自己的经历里。他甚至担心有一天小当再眉飞色舞的时候，会把他俩在海边和大草坪里的奇怪经历讲出去，并且把它们安在他小当一个人身上。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隔一段时间小瓦就让小当发誓一次，发誓的内容如下：
1.十年以内不许把这些经历讲给任何人。
2.十年以后讲出去时不许把主人公改成他自己。
小当发誓：被人打死也不失言。
小瓦同样也向小当发了誓。
有一个星期六，小瓦写完作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盘算着怎样让余下的时间更有意义。小瓦决定一个人走进光带胡同，然后到海边看看。既然小当现在还不想去，一个人去冒险一次也不错。十四点五十分的时候小瓦决定了，都要动身了，他想他有可能在媱姬和女娃下水前拦住她们。可是十五点整的时候电视演了一个记录片，记录了一次神秘的“海滩”，一艘独木舟驶进一个岬角地带的海域时无故失踪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们不惜放出空船在那片海域做着这个神秘的实验。小瓦无意中看完了这个节目。节目一结束，小瓦的海岸历险计划便彻底搁浅了。女娃的溺水而死有点像独木舟在那片海域的消失，没有人能够阻挡的。光带胡同通向的那片海域对于闯入者来说是一个重复的时间和空间：永远是一个傍晚，两个女生来到海边，然后其中一个被大浪吞没……一旦清醒过来小瓦突然对自己即将开始的历险失去了兴趣儿。
小瓦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还要不要去呢？
电话铃一响打断了小瓦的思路。
是小当打来的电话。
“嘘--你说话方便吗？”小当的口气很紧张。
“说吧，方便极了。”小瓦预感到了什么。
“我在学校门口的电话亭打的电话。”
“你没学古筝？”
“我的古筝坏了，还没修好。”
“你去了我们的秘密草坪对不对？”
“你猜对了！”
“为什么不喊上我？你犯规了！”
“你不是学‘奥数’吗？”
“我不学了！”
“哎，不说这些了你快来吧，我的IC卡没钱……”
小当的话还没说完通话就断了。
小瓦急急忙忙把作业本收起来，然后背上书包对妈妈说小当打来电话请求帮助。妈妈只当是小当的作业遇见了难题，当然不会阻拦小瓦去帮助别人。
大潮虫
小当的古筝确实坏了。
小当的古筝已经是第三次坏了。一个适合打架子鼓的男生却粗手粗脚地练习弹古筝，古筝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但小当就狡猾在他仍旧去那家琴行去报到。他没跟家里说古筝坏了正在修理。这样小当只要在教室里听一会儿课就可以不听了。小当不想回家，他想去一个既不是琴行又不是家的地方。当时小当也想给小瓦打电话来着，但他模糊记得小瓦在补习数学，所以才单独去了他俩共同拥有的“秘密草坪”。
小当想，他应该找个机会劝说小瓦进入草坪，把搬石头的女生介绍给他。虽然她算不上是他的好朋友。对了，他一直不能看清她的模样，她留给他的印象始终模模糊糊。
小当闪进“草坪”，它实际上已经完完全全是一片林子了。
这一次没有前两次顺利，他没能马上遇见那个女生的影子。最后小当决定在石头上坐下来，静静听，听周围发出的声响。假如她在林里，定会有石头碰撞的声响。
可是他听见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绝对不是人类的喘息，而是别的动物。小当想，他一定又要遇见体型巨大的昆虫了，它们没有攻击性但也是让人心里紧张。
原来，一只潮虫被两块石头挤住了。小当当然是要帮忙的。他捧住一块石头用力搬，但这块石头太重了，纹丝不动。小当想了半天，只有找根棒子利用杠杆原理把石头撬开。附近没有现成的棒子，只有把身边的植物折断加工成棒子了。小当抱住一根粗细合适的草试着折断它，但失败了。小当便像猴子一样爬上去准备用身体的重量压断它。又失败了。潮虫急得用所有的细腿去蹬石头，石头与细腿之间磨擦发出咔嗤咔嗤的响声。小当从草上滑下来，想别的办法。
这时她出现了。
她只是轻轻一抓，石头便落入竹篓。潮虫重新获得自由，扬起无数条细腿朝林子深处逃去。
细线上的速度
她突然出现小当还真的无从谈起了。他跟踪过她，但她甩掉了他。不能提这件事。
“甩掉你，你生气啦？”她先提到了这件尴尬事。
“你知道我跟踪你？”
“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你的事，没别的意思。”
“这个习惯不好。”
“我想帮帮你……”
“你想一想就算帮我了，我也就收到你的帮助了。可是我的事情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完。本来，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的石头、树枝还有土块都用完了。幸亏发现了这片能生出石头的林子。”
“你不是在修长城吧？修长城可要用去很多石头的。”
“我不明白你说的‘长城’是什么城，可是你说的不对。我做的事没有别人知道。”
“那你停下来算了。有人非要你做吗？”
“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自己的事情，跟别人没有关系。”
她差不多背对着小当，说话时也忙着往她的竹篓装石头。
“我看不见你，是怎么回事？”小当靠近她，帮她把一块石头装进竹篓。
小当现在想的是如何才能跟上她，亲眼看看她的大工程。
小当后悔没把山地自行车骑来。凭他的技术，他可以把自行车在林中小径上骑得飞快。但是现在没有满意的办法可想。最后小当专往荒诞的办法上想。很快小当有了一个念头，他决定试试。这个办法听起来有点可笑，是这样的：小当趁她抓一块石头时，把一卷儿放风筝用的线轴拿出来了，一头系在了石头上。这块石头被小当装进了她的竹篓。小当抓牢了线的另一头。
小当的特殊石头装进竹篓时，她回头对小当说谢谢，这时小当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她。看见她的脸，小当惊呆了，险些扔掉手中的线轴。他相信他没有看错。林子里到处都是渗漏下来的零碎阳光，光线很好的。
--她跟女娃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她就是女娃。
但小当马上纠正自己混乱的判断，她当然不是女娃，女娃已经被海水吞没了。
小当呆立在她身后时的表情，她根本看不见，她又在搬石头了，然后她的竹篓满了。
风筝线牵动小当，她上路了。小当慢慢把线放出去，直到放完为止，然后跟上去。走了一会儿，风筝线牵引小当踏上小径。不久，她的速度又开始加快。不过令小当兴奋的是，她的速度通过一条细若发丝的线传导给他了。他像蹬着自行车随着她在林中飞驰，身旁的植物刷刷向后闪去，同时他还听见了类似埙的奏鸣……
只十几秒钟，飞驰停止了。小当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周围的景物大大地改变了，他已经飞出了大草坪。飞出大草坪应该是哪里了，应该是一条大街吧。可是小当看见的是一块礁石，前面竟然是一片幽蓝的大水--只能是大海了！
这便是她的“建筑工地”。
她站在礁石的最高处，发现了身后的小当。
“你！你怎么会跟得上？”
小当朝她扬了扬风筝线，很是得意。
“你不该来。”
她说话时，有一排大浪正积攒了能量撞向她脚下的礁石。她随着礁石抖动着。
女娃重现
大浪再一次冲向礁石时，她把竹篓里的石头一并投入海中，然后轻轻从礁石上走下来，站在小当身边。
“你明白了吧，我用这些石头填海。这下面就是他的老巢，把它的老巢填平它就不能兴风作浪。”
小当朝礁石周边的海面看了看，他看不到什么巢穴，只觉得她做的事情像这片海域茫然无边。
“可笑是不是？可是我相信这样做下去别停下来，就能行。”
“填平它干什么？我看不做这件事也行。”
“它吞掉了不少渔船和渔民，也包括我……”
又一排大浪冲上礁石，巨大的轰鸣淹没了她的声音。
小当似乎明白什么。
“哎，让我算算你叫什么名字。”小当说，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你不像巫师啊，巫师得披着树叶大斗篷的。”
她咯咯笑起来，笑声暂时驱散了一直罩在脸上的忧郁。她笑着的样子小当是很熟悉的。
“五千年前我是个巫师。听着，你叫女娃，对不对？”
“说对了！”她继续笑着，开心地笑着。
“别笑了。你不认识我？”小当问。
“对不住了。我确实认不出你。”她认真地说。
“我亲眼看见你和你姐姐被海水淹没。但你姐姐活下来了。她叫瑶姬。我一定说对了。”
“又对了。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你说你是五千年前的巫师我就信了。”
“你还记得几天前的事吗？假如你记不住了我还可以告诉你。”
“几天？有几百天几千天或者几万天吧，我没数。”这位女娃认真推算着。
“哦……你的记忆力简直太糟了。”小当明白，问题又出在“时间”上，这又是他这个“巫师”无法说明白的事情，除非是个科学家。
“那么多天，我记不住。”这位女娃说。
“你是说你当时没死？”小当已经糊涂了，两次遭遇女娃溺水，他已经无法判断它的实质。
“我想我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又咸又涩的海水消化掉，变成了它的一部分。身体没有了，我无处安身了，天天四处漂泊，有时候浮在水面上，有时候挂在礁石上，风一吹，我又回到低空随风飘舞。起初我无法控制自己，但有一个念头没有放松过。有一天我总算可以掌握自己的行踪了，于是我开始了现在的生活：“到处捡石头，一块一块朝它的巢穴填下去。很快我用完了岸边所有的石头。接着附近山上的乱石也被用光了。几天前我发现了那片会生石头的林子。太高兴极了，那里的石头用也用不完！”
女娃的话，小当只听懂了一部分，但是有一个事实彻底清楚了：她的身体已经被海水消化掉了，女娃已经死了。可是跟他说话的女娃是谁？幽灵吗？世界上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女娃吗？
片刻，小当接受了这一切。小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三年前奶奶去世以后。有一天小当坐在椅子上吃饭。有两三秒钟他明明“感觉”（简直是看见）到奶奶又回到了她的位置上，还抖动着筷子要夹豆腐吃。他一点也没吃惊，这情形跟平时没有两样。可是小当把一块豆腐送到奶奶碗里时，豆腐落在空空的桌面上。他定定神一看，那块桌面是空的，那个位置也是空的。它已经空了三年啦。妈妈问小当：你怎么找不到嘴了？小当急坏了，他说：“刚才我看见奶奶了，她坐在她的位置上！”妈妈的神情很不好看，说那是幻觉。但小当坚持说奶奶刚才来过。妈妈不再说什么，把那个曾经属于奶奶的椅子拿走了，从那以后“奶奶”便真的再没来过。
小当确信奶奶来过，只不过是她的“灵魂”来了。小当觉得奶奶的灵魂就是他想念想出来的，他想念她，她的灵魂就来了。三年过去了，奶奶不知不觉地从他的想念中走远了，她的灵魂也就去了遥远的地方，不再回来了。
“现在的你是你的灵魂。”小当打量着女娃。
“我不管现在我是什么，反正我得制服它。”
“你看上去跟从前一样。”
“不太一样。现在的我轻飘飘的，不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可是我能看见原来生活中的人，比如姐姐媱姬，我看见她一直在想念我，瘦瘦的，不久她也死了，她死后变成了一片草，叫瑶草，我经常在她头顶飘来飘去的，不知她感觉到了没有……”
“这个我不知道了。”小当如实说。
“你知道的够多了。跟我回去，以后就不准你再来了。”女娃和气地说。
“你一点也不愿意让我帮你？”
“不愿意。我不愿意让谁再去死。这件事跟别人没有关系。”
“有关系！我和另一个伙伴几天前遇见……可是没帮上你！”
女娃又不明白小当的话了，迷茫地望着小当。小当详细讲述了他和小瓦在海边的经历。
“你真的在场？”
“第二天我俩又去了，最后还是那个结果，你还是被海水淹没了。”
“奇怪，你在场我没有一点印象。”
“这也不怪你。问题出在时间和空间上了，这是科学家才能解释的事情。反正我那个伙伴十分想念你，他挺喜欢你的……”小当捂住嘴巴，他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
女娃相信小当讲的一切。
女娃只是点着头，对两个男孩为了救她做出的努力致谢意。虽然她对此毫无印象，在她的记忆里确实没有两个男孩在场啊。
接着，小当如愿以偿，看见了那个怪物。它在礁石下面，实际就是一个很大的漩涡，远远的看，更像一张大嘴。
“让我俩加入吧……”小当看着那张大嘴说。
那张可恶的大嘴正咽着唾沫。
“让我想想。”
“人手多了，效果才明显。”小当可不敢吹牛说有他的加入就能胜利。
“我担心……”
“那先见见我那个伙伴吧，他肯定坐在补习班上想心事呢！”
“是不是蹲在林子外边的那个瘦男孩？”
“是他。他这几天一直在想海边的事。他没拦住你一直不肯原谅自己呢。”
“哦……”女娃很感动，她也不能原谅自己了，她为什么对这两个男孩没有一点印象呢。
小当和女娃回到林子中。然后小当飞似的跳过矮墙，给小瓦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