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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总算胡弄过去了,黑师傅用袖子拂拂一个树墩,让郑明丰坐下:“郑书记今天舍得走这么远,敢情有什么挂心的事……”他心里揣摸着,这郑明丰一下子没能认出自己来,也必定有别的事分心,不如赶快搭上弦,免得两个人似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的。小石这个机灵鬼,竟直通通说了不拐弯的话:“郑书记是来找你算命的!”“笑话!”黑师傅一听,倒下巴吊把刀--开了心,“市委书记还来算命,那除非不当了!”“怎的?”小石问。“共产党不信这一套!信这一套就不是共产党……是这个板路吧?”小石给问得哑了喉。郑明丰忙打圆场:“让林彪、四人帮搞了十年,不信命的也信了命,因为谁都过了今天不晓得明天,你说是不是?”“如今,你鞋子布做了帽沿子,高升了,还能信这个?我早三十年就洗手不干了……”临把话说出口,黑师傅又悔青了肠子:小石分明已给郑明丰讲了给厉大夫算命的事,我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掌嘴么?郑明丰一笑,果然抓住他的话不放:“早三十年不干,早十年可干过……”

黑师傅只好油嘴滑舌了:“如今,外面占卜打卦、算命拜神的不少,总不该算我十年前的陈谷芝麻帐吧……”“谁给你算帐来了?”小石“扑哧”地笑了,“人家还想让你重操旧业呢!”

“说正经的,我是专程为厉大夫的事情来,你应当早‘算’出来了。小石说,那时厉大夫还在革委会里,平安无事,你就测得他有牢狱之灾,后来果真灵验。所以,我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算准的?”郑明丰半正经半带笑地问。真菩萨面前烧不得假香,黑师傅也怕郑明丰那双眼睛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低下头,运神半晌,肚子里不知打了多少个小九九,亏得郑明丰没急催,他便从容不迫地说了起来:“这又是小石吹玄乎了吧?其实当不了真。”“可事后成了真的呀!”

小石打断了他的话。“让人把话说完,小石。”黑师傅一笑,继续说:“把戏把戏,戳穿了一文不值。那年月,不知是什么风,真真过不了好日子。我正好在机关里搞勤杂,又没今天这么多嘴饶舌,谁也不嫌弃,有我只当没人在……所以,事情也很简单,只当我消息灵通,长了两只顺风耳……”郑明丰敏感一些:“这么说,你是先听到了一些风声?”小石却有点失望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人家还没说完,你下什么结论?”郑明丰对小石瞪了一眼。黑师傅想如此收场,可郑明丰偏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无奈之际,只好直说了:“我在办公室里灌开水,正好就碰上矿上的一、二、三把手在商量厉大夫的事,那位孙头头说,知识分子还是靠不住,没想到厉咏时居然为叛徒走资派讲话,真是养虎贻患,不可不除。

一把手说,他是钻进新生的红色政权里来的,小爬虫,代理人……二把手也说,这可是跳出来的反面教员,可见成立了革委会还有斗争,得坚持继续革命,并且说,把叛徒处理后,再看看他的表现,从内部抓出了敌人,正证明我们斗争的激烈性、复杂性与长期性……耳朵灵,是非多,这话不假哟。”

“二把手?”郑明丰问。黑师傅不惧祸喜,直说了:“如今的一把手。”他看见郑明丰狠狠地吞了一口痰,喉骨“骨嘟”上下滑落了一次。小石问:“叛徒呢?”他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郑明丰脸上像是春头上的天,又是乌云,又是扯闪,半天才响:“是指我?我也算估计到了。可你是怎么说的?是厉大夫在革委会里为我讲了话?你不会搞错吧?”“此事人人皆知,惟独瞒了你一个?如果不是指你这颗黑煞,那我不是发神经病了?又警告厉大夫不要到处乱跑,又说他上黑牛院为你的玲玲看病是寻鬼碰,信不信由你,讲不讲凭我的良心。”

黑师傅见郑明丰眼神里有点迷糊,觉得很是奇怪:莫非他真正连鸡毛都不晓得一皮?遂运运神,索性说:“打开天窗讲亮话,就是把他当作你--什么叛徒、特务的代理人,才翻起他抢救武斗伤员的旧帐来。他没救活一派造反派的死鬼,这才说他是蓄意谋害,帮叛徒、特务杀害文化大革命的先锋战士。这理由才成立呀!那个年月,整人的就靠这个吃饭,讼棍、刀笔吏,还只得甘拜下风。我算是看入骨了,不信那套大理论,好歹还留了个人混到今天。天命所归,各有各的一本经。不这么划一划线,寻个口实,怎么能把他算到造反派外面,说他是打入造反派的呢?这罪名同如今可不同,文章是人做的,如果不是拐了这么个弯子,他的罪名还定不下来……”不知怎的,让黑师傅现在把这个“弯”说清楚,倒不大容易了,而在当日,倒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能说个利利索索。但郑明丰没再追问下去,也没死死盯住黑师傅的脸了,却站了起来,翘首看住云天,腮帮子微微颤着,眼里射出两道火一样的目光……显然,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十分不安。小石却没在意,说:“黑师傅,你就凭听到的那一点内容推测的么?可你还说到他什么眉毛,什么前庭……“傻东西”,黑师傅摸着小石的头,头发又粗又硬,“你不想想,当日,我要是直说了,岂不会给自己招祸么?看到厉医生这样的好人受害,良心上又过不去,只好拐弯抹角,要点障眼法,用相面的方法说出来,让他留神一点,我也知道,说了也没大用,厉大夫不一定信我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因为厉大夫收敛了一点而放过他,我,不过只是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么说,厉大夫对你有过很大的恩情……那种场合下,你也得担很大风险。”郑明丰突然回头问了这么一句。这一问,又问到黑师傅的尴尬地方:“……不,怎么说呢,他给我治过病、大病……”他不敢说出过去与厉咏时的恩缘,卅年过去了,连厉咏时也都没认出他来,他何苦提起呢?“你过去是干什么的?”郑明丰步步紧逼。他又有点慌神了:“没,没干什么,山民嘛,土生土长,有时出来给人家相相面,你们知道,这一套在山民中是很流行的。”

郑明丰笑了,说:“可不,我们上山剿匪,土匪们也很信这一套,可见流传得很广。”黑师傅正紧张,郑明丰又黑了脸,却把话岔开了:“少数民族中也是一样……唉,旧社会,愚昧、无知、野蛮,这里与原始社会差不多,我们就是要来改变这些的,可是,没想到,卅年后,我们当中却有人又一手制造这些,什么忠字牌、忠字台、忠字舞,连灶台上也用忠字台代替了灶神爷和赵公元帅……”他朗声笑道,“黑师傅,你那时的相面,比这号东西还要先进些呢!”“为啥子?”

“你那还顺乎民心一些嘛!”这时,与黑师傅来的另一位工人,把柴火捆好,分成几担,走过来了,他不客气,说:“别打空讲了!我们正好拉了差,多挑两担回……一边走一边讲吧,打了无线的讲,莫误了有钱的工。”“你也太会精打细算!”黑师傅责备道,“郑书记是多大年纪的人了,这些年又挨了多少磨……”没等他把话说完,郑明丰已经把一捆柴挑了起来,学起了这里的土话来:“人老骨头枯,正好做工夫!”其实,那工人还是动了心思的,备了一担小捆了。偏没料到郑明丰随便挑上一担大的。后来,黑师傅和小石结了同伙,死拉硬拽,才夺下了他这副担子。

他也说:“还是量力而行吧!”他挑上小担,走在大家当中,一路上谈笑风生,就像个年轻小伙子,可一上坡过岭,他渐渐就体力不支,不得不让别人等等他……十年的灾祸,摧残,弄得他体质极差了,最后,小石竟一人挑了两担,光让他走空路。可走空路,他仍不住地出着粗气。这自然寻问不了什么。黑师傅悬起的心,又稍微放下去点儿了。阿弥陀佛,这路上,郑明丰不再提厉咏时了。论年龄,我比他郑明丰小不了一两岁,可论体力,我一个只怕当得了他三、四个。我算是逃过了那一漫漫无期的灾难,兴许有神灵保佑,其实,如果认“底子”,说不定我比他还会被整得更惨,更遭殃!

那个年月,如果我像圣教徒一样,在忏悔神父面前一五一十兜了底,用来表示自己的“忠诚”与“悔悟”的话,那么,等待我的也一定是皮鞭,铁棍与监牢,说不定,早吃了一粒花生米,大命归西了!当时因告诫厉咏时一事被怀疑上了,从矿部“贬”到这工区来搞勤杂,作为“信不过”的人,我还担心我已经被人觉察,几个夜晚睡不着,甚至险些走到“运动”门口,好“自觉革命”,把自己“端”出来,坦白交代……谁知,犹豫了几个月,那些个运动紧急刹车,先揪出来的被重判了,倒了大霉;而后揪出的,不管问题比先揪出的大或小,都一律得了宽大。这样,我才死了“投案”自首的心,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了,居然奇迹般平安无事渡过了十年劫难,而且还留下了一个好身体!比郑明丰强多了!

这些,莫非真是天意……可不知怎的,在郑明丰面前,我却为自己的安全而感到内疚。“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这算是山里的行话了,莫非我真有上天福荫庇佑?可我在郑明丰面前,至少算得一个好人!莫非我比郑明丰精明?其实也不见得。他历来笃信马列,人家用这一套来哄他,他自然信服,处理大会上还喊“万岁”。我没这一套,眼见为实,信不信归自己心里定。记得年轻时听到一个故事,某甲去庙里烧香,偏偏庙前有条大沟,他诚心诚意绕过了几十里,终于去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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