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担任征迁的各区、市、县武装部的预备役民兵营、连，首先进行集中强化训练、光荣传统教育、各类政策法规和业务学习。这些从四面八方各种阶层汇集起来的转业退伍军人、按条件吸收入预备役的社会男女青年，有各级政府部门公务员，有教师、老板、职工、农民、大中专学生、待业青年，他们穿上迷彩服，佩戴上预备役军衔标志，完全按部队要求进行教育、训练，按司令员的要求还要搞紧急拉动，其中当然也还有很多承受不了、精神不够振作的人。无论来自政府机构还是企事业单位、基层乡村，如果不是市委的强力支持，许多人本来都很不情愿参加民兵、预备役的训练。这个事跟大家的个人事业毫无关系，还影响工作、收入以及私人生活。也就是说，民兵、预备役本来就是个无中生有的部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却还要他们去完成一个当今社会人人都知道最难完成的任务，当然就更感觉不情愿。
战前动员那天，陟辉和王元等军分区领导全部到场，个个军容严整。陟辉当然是一看到兵就激动，尽管此刻他面对的不过是一群实际意义上的乌合之众，与他向往中的铁马金戈王牌精锐相去十万八千里，但只要有兵，只要是兵员增加，兵力强大，他就会同样激动。这最起码可以证明，他这个军分区司令员此刻可以调动使用的兵马，要比寻常意义上的军分区司令员强大多了。因而他戴着眼镜的面孔上仍然显示出那种特有的激情与冲动，像面对一支浩浩荡荡的正规作战部队。他的动员讲话既十分有激情，又闪着思想火花。他首先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话：“同志们，毛主席说，人的因素是第一宝贵的。现在我们人员齐备，兵强马壮，不愁打不成这场胜仗了吧？”
刚集中起来的部队，行列间还是有许多不同声音：“我们这支部队？也算部队吧！”“就是有点高矮不齐，还大都是老弱病残！”“不就是搞拆迁吗？这算打什么仗？司令员拿预备役当拆迁队使吗？”
陟辉开始很严肃也很执着地引导着大家：“是啊，虽然我们这支部队从年龄、素质各方面看起来，参差不齐，但我问大家，如果发生战争，敌人真的打到侍王这个地方，不论正规部队在不在，我们打不打？”
很多人都没意识到司令员上来就把问题引导到打仗上。站在前面的一个转业干部大概还不甚了解陟辉的性格脾气，笑嘻嘻地小声说：“司令，动员拆迁就动员拆迁呗，做啥又提到打仗上了？而且我们为啥考虑敌人打到侍王的事哩？我们这是中原腹地，咱们周围有的是正规部队！”
陟辉却非常严肃地对他也对所有人说：“不错，我们这次集中使用民兵、预备役力量的主要目的是担负南水北调征迁工作，但是，同志们--你们大部分都是从部队下来的人，都懂得军事上讲：凡事都要有预，虽说我们国家很强大，谁敢说敌人就不敢侵略中国？现在世界上很多局部战争的情况都看得到嘛，战争距离任何人都并不遥远，何况我们这个正在快速发展引起许多强权者眼红和不满的社会主义国家。如果我们不有所预，有所备，充分准备，那么战争这种危险很可能就是说来就来，就在眼前发生！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还想扔下父老乡亲逃跑吗？”
“哎呀司令……那个事情……终归还不是我们这些民兵、预备役的责任吧？”旁边倒是有人表态：“我们起码也得打个阻击战吧？”也有人在跟着笑。
陟辉却始终非常严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大部分曾经还是军人！我相信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挺身而出抵御强敌！一旦战争发生，妇幼老少都可能参战，何况我们！现在国家繁荣稳定，形势很好，但国际国内不安全不稳定因素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即使普通公民，也要有应对危机的预先准备，用你们当中很多没当过兵的同志们不太懂的军事术语讲就是要有预，没有预、没有危机意识是很危险的。等敌人打到家门口再想行动，只有后悔莫及！再一点，具体讲到我们这次的任务，说白了，我们民兵、预备役平时怎么有地位？就是保一方平安！既然征迁工作号称是天下第一难事，关乎我们侍王社会稳定民生发展的大局，我们就应该勇于承担！而且要把完成征迁任务作为展示后备军风采的实践舞台，当做我们练兵、用兵、强兵的有效途径，当做一场重大战役来打！也就是说，我们将把征迁这项看似寻常的难事，变成一项具有战略思考的非战争军事任务来完成！大家不要当我说笑话，这很可能是我们侍王民兵、预备役部队打出的一场重大漂亮战役，你们中间会出现一批优秀的战士和指挥员，为我们未来真正的抵御外敌入侵的胜仗，做好充分准备，打下坚强基础，名垂青史！”
陟辉讲话的层次很高，也像上课，但也有许多人听不懂。听不懂的还在笑，也有人悄悄议论：“咱陟司令在大部队用兵用顺手了，在军分区闲得蛋疼，拿无业游民当兵用哩！拆迁？我们干不了那种缺德事哩……”
陟辉还是气势昂扬地完全按照军人要求对大家讲着：“从部队下来的同志们当然都会知道，攻坚克难，是我军的优良作风；做好群众工作，是我军政治思想工作的强项；作为军人，挑战面前要敢言胜利！我希望大家能够发扬后备军坚决听党指挥，全力为国分忧，真情为民服务，主动积极作为的优良传统，发扬我们曾经在部队锤炼造就的敢打硬仗、敢于攻坚、敢言胜利的顽强作风，聚全体民兵、预备役官兵之智，去化解一个个矛盾，突破一道道难关，做通一户户工作，在全市率先完成征迁任务！大家有没有这个信心？”“有！--”整个阵列还是发出一致的呼声。
底下的议论里当然也有很质朴的佩服之言：“陟司令的气质确实不一般哩！这个人有激情，有气质，讲话层次很高而且到位，能让人很鼓舞，开眼界！”
陟辉讲话结束，王元政委宣布了一些具体方案：“这次征迁完全按照作战指挥体制，在军分区成立了由司令和我挂帅的支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建设指挥部，挑选了二十八名政治思想强、能力素质好、作风纪律严、工作标准高的现役和预备役军官、士兵，专门负责征迁工作组织协调。城区四个人武部和三十六个基层武装部也分别成立指挥机构，形成‘三级纵向到底、横向到边、整体联动’的指挥体系，对参加征迁工作的现役干部和民兵、预备役人员实施统一指挥。还要建立军分区领导包重点街道、人武部领导包重点村、专武干部包重点组、民兵干部包重点户、民兵包重点人的‘五包’责任制，明确目标任务，全程跟踪考评，严格实施奖惩……”
随后指挥部人员名单公布，其中包括老政委的儿子郭鹏和女大学生戚然等人，也让大家惊讶。动员结束，陟辉走到刚才发议论的那几个转业干部中间，随便问：“你们几个都是政府机关的吧？哪个部门？”
刚才带头质疑的那位马上一个立正，开始用军人方式说：“报告陟司令员，我是市人防办的申虎，去年刚从108军299师转业回来的，在部队是正营职参谋，现在是主任科员！”另外几个转业干部纷纷报告，有的是市政府办公厅的，有的是某部某局的。陟辉笑着说：“你们的部队，即使外军区的、兵种的单位，我都很熟悉啊，只是跟你们不熟……”申虎谨慎地笑道：“那当然，司令员是军区作战部的领导，不可能熟悉到我们营、连以下干部！”陟辉说：“你们带头参加民兵、预备役工作很好啊！我告诉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这项工作不是你们本职，就不愿意干，这也是你们表现自身能力素质的一个机会，相信不相信？”
对于陟辉的这些高新独到的观念，几个人都笑嘻嘻地未置可否，确实无法能够立刻接受。申虎笑嘻嘻地对陟辉说了句实话：“司令员，你这样的军分区司令真是少见啊，这样的活儿，谁愿意揽，别说主动接了！”“好啊，有这个感受就可以干好工作。说白了，无论在部队还是地方，人都可以干很多事情，无非是不同的干法！因为你们都是市委和政府部门的，所以我把你们都安排到指挥部担任工作，相信我的话，努力完成好这次任务，绝不会后悔的！”陟辉跟他们聊得也很实在。
“是！请司令放心！”申虎带头表了一个态。那几位转业干部也讲了些实话：“司令员，我们转业以后很久没有的激情，确实都让你给重新点燃了，这次好好跟着司令学习一下！”
二、
陟辉、王元和军分区党委分别承包重点。陟辉选了解放碑区的一个老城中村--东王褚村。前期做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员反映，这个村人员、房产、土地情况特别复杂，历史遗留问题多，还有村霸和黑恶势力串通捣乱，工作很难推动。甚至发生了老百姓孩子拿刀捅工作人员的事情，市委领导很关注这个村。民兵、预备役部队开始投入征迁工作的第一天，陟辉带着指挥部的申虎、郭鹏、戚然、小黑，从城区的酷热中驱车直奔东王褚。之前陟辉专门又与矿大邹校长协调，要求学校支持网络战分队的大学生们在课余和假期，全程参加民兵、预备役征迁工作。邹校长全力支持，但大学生们对征迁工作同样望而生畏，包括戚然和小黑这样的骨干，也有畏难情绪。戚然参加集中以后对陟辉讲：“司令员，听到参加拆迁，同学们都吓死哩……”陟辉笑道：“害怕什么？要种菜也要到真正的田地里向群众学习嘛，这种感觉比网络上可好多了！征迁工作当然非常棘手，从宏观到微观，零距离，面对面，做群众工作，对你们会大有好处的！我不能说你们这些大学生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很不务实的一代，你们身上有很多我们没有的优点，但是也要学到我们这一代人的许多优秀传统，把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继承下去！”
大学生网络战和防空反导分队的老师和同学们都被分配到各武装部的征迁工作组中。天成世纪的王总和邱小姐也很有参与积极性，但是陟辉让他们继续完成网络战和防空反导分队的装备研发任务。因为之前征迁工作已经展开，并发生了许多矛盾纠纷，因而东王褚的村民非常敏感。陟辉的车一进街，村民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消息，就都知道是军分区司令员来了。陟辉的司机没来过这里，在街道上停下车，问路边的人：“村委会怎么走？”没想到瞬间工夫，很多村民就围上来。司机还没反应过来，越野车周围就呼啦啦地围了很多人，乱哄哄的，情绪很激动。有的喊：“军分区司令要带着人亲自来砸我们的房子了！”有的说：“日鬼他敢下命令，我们老老少少都豁上去，反正能喘气的就是这些人了，怕什么？打死算了，掀他的车！”挤在后座上的申虎有点紧张地说：“司令，赶紧给村支书打电话吧？”陟辉坐在前面，却一点都没紧张：“打什么电话？我们不就是来见老百姓的吗？下车！”
陟辉带头打开车门下车。其实村委会离得不远，这时候，已经在村委会等着的部长潘文斌、民兵连长王留根、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们行动也很快，一眨眼工夫也都出现在现场。虎头虎脑的民兵连长王留根冲在最前面，瞪着眼珠子就冲着围车的老百姓们嘿唬：“干啥哩，闲着没事？走，走！该忙啥忙啥去！”有的老百姓倒也非常和善，拉着王留根的衣服说：“连长哩，砸房先从哪头砸？不是从俺那头……”王留根一甩手扒拉开人家，横横地说：“就从你家先砸！”“噫……不是说好砸西头哩？计划恁变了？”
村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也驱赶着群众：“全都砸！不砸就让大水冲了你家，留着干啥？走，走！都走，别堵着大街影响领导工作！”“祖宗老坟都没哩？”“祖宗骨灰都火化了去，放到公家灵堂，不怪舒服哩！”“敢情那不是你家祖宗，王八蛋……”“老王家你骂谁？你敢骂我？”“骂你咋哩？你民兵连长敢让公安来逮我去？”“逮你咋哩？你以为不敢逮你个母马虎？今天就逮你去！”群众和干部又吵吵起来。
陟辉认得王留根，先板起面孔冲他发了一顿火：“王留根，你这个民兵连长怎么能对群众这么骄横？你到后边去！”王留根大咧咧地说：“噫，司令员……你不了解东王褚这些泼妇刁民，无事生非的人多得很……不能跟他客气！”
有的群众喊：“王留根你才是刁民哩！砸人家房梁，扒人家祖坟，缺你八辈子德……”
“王留根！”陟辉很严肃地呵斥道，“你先不要说话！在一边听我跟群众讲话！”
王留根是退伍战士，倒很服从司令员命令：“是！”
陟辉站在老百姓中间，也不怕婆婆妈妈推推搡搡，也不大声喊，只是面带微笑地说道：“乡亲们，我是军分区司令员陟辉，大家先别上火，我要在东王褚待的时间还长着呢，有话慢慢说，你们每家我都要去的！”
有的人火气很大，不管那一套：“到我们家去干啥，撵我们出门？”“狗屁司令，有屁公开放，别夜里搞偷袭！”“谁敢让你进家？比抢粮的日本鬼子还凶，捞出去生扔到黄河边饿着……”
陟辉一听这些就笑了：“大哥、大嫂、大叔……这么说不好吧？你看我带来的这几个人，像强制拆迁的啊？”村民们似乎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戴眼镜的军分区司令员长得很文静，既不五大三粗，也不孔武有力，而且带来的人里还有个子那么小的小女孩，看到戚然挤下车在人丛里都找不到，有的人都笑了：“司令咋带了那么小一个干崩豆儿女兵？干啥的？”他们却没想到戚然还是很有勇气的，开始下车看到那么多人围过来，有点害怕，但却又无所畏惧地始终保护在陟辉身边，如果有人动手，她绝对能拼死冲上去。这时候听到有人贬她，瞪起大眼睛就反击：“你长得倒高，大门牙高！”“噫，崩豆儿还会炸哩？会武功？”“会得多了！”“小妮儿还不瓤哩！”
“戚然，对群众说话注意一点！”陟辉批评她。戚然噘着嘴，狠狠看着人家，不说话了。这时候后边又有村民喊：“听说你们要抓人哩！”“谁讲要抓人？”“你手底下的人说的！”“抓人干什么？我不知道这个事，但是我可以马上了解，起码我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你骗谁？回家哄孩子去！”“军分区司令没球了不起，这里没你球事！”
王留根又要瞪眼，被潘文斌一把拉开：“王留根你上一边去好不好！”戚然也要发火，但知道司令会批评，只好闭紧嘴，仍然紧紧护在司令身边。
陟辉在军人们的前边，对这些老百姓们笑道：“有话慢慢讲，我只讲一条，大家可以放心，我陟司令既是解放军，又是共产党员，如果有人讲要抓什么人的话，没有向我报告，那就不算数。你们大家有任何需要、困难、诉求，今后都给我讲！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大家的事情办好，让大家满意！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解放军、共产党和人民不是一条心的？”
村民们情绪缓和了一下，虽然还有人在后边咋咋呼呼，人群中却也有人说：“这个司令说话倒很像共产党、解放军哩……”一个妇女却哭着拉住陟辉的手不撒开：“司令员啊，让俺摸摸你的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共产党解放军……一个好好的家，就给我们十几万块钱，老少八口到哪里过日子去哩……”
陟辉也不嫌她的手脏，拉着她的手安慰：“大嫂，我刚才说了嘛，咱们东王褚二百八十九户人家，我保证每家都走到，你们有什么困难、要求，都有时间对我直接说。这样好不好，中午我们这几个就到你家吃酸酱面去，怎么样，能不能去？”陟辉知道这地方的妇女都挺开朗，先跟她开了个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