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那咋不中哩?中!”那妇女这时也觉察到司令员没嫌她的手脏,拉着司令员的双手,感动得又哭又笑,一口应承。
“她家几大缸酸酱,把司令员酸倒球,别砸她家房了!”“听他说得好!真敢吃咱老百姓家酸酱面?装样儿哩,工作组哪回来了不吃饭馆去!”
陟辉认真严肃地提高声音说:“乡亲们,我是咱侍王军分区司令,也是市征迁指挥部副指挥长,我的命令,每个征迁工作人员必须执行,不得违抗!而且我要亲自带头执行!这次征迁工作,我们首先要求我们民兵、预备役工作人员做到的,就是要串百家门,吃百家饭,解百家之难!作为人民子弟兵,我们任何时候都应维护实现好群众的利益。在征迁过程中我们一定会认真践行为民宗旨,坚持以人为本、和谐征迁,做到真诚倾听群众呼声,真实反映群众意愿,真情关心群众疾苦。如果哪个工作人员没有做到,你们可以随时向我直接反映!”
陟辉对老百姓的真情姿态,严肃认真的讲话和神情,终于让村民们闹哄哄的气氛完全平和了,在后边咋呼的人也没那么大劲头了。有人跟拉着陟辉手的妇女闹哄:“大龇牙你那手刚才不是掏鸡窝了哩,咋酸溜溜攥着人家司令员的嫩手就是不放开?”“噫,你才掏鸡窝哩!”“那掏啥哩?湿乎乎的……”“我给你一耳光!”
村民们哗地哄笑了,但是跟陟辉的感情一下拉近,有的人禁不住跟陟辉攀谈起来:“噫,陟司令说话是比较拉理哩,司令员是哪里人?口音不像河南!”“我是南京人,但河南我可比你们熟悉……”“那咋回事哩?”“司令当兵都在咱河南?”“人家那么大官儿,现在能到家里听群众意见,也不孬哩,比那些油头粉面的干部强!”“咱们慢慢聊,大家放心好了,我是军分区司令员,也完全可以代表市委市政府,把大家的事办好。从今天开始,我的办公室就设在村委会里,在这一个月内,我每天都有一半工作时间在这里,必要时大家要我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解决困难我不走。我可以保证,如果大家不满意,政府绝不会动一瓦一砖的!从今天开始,我一家一家去拜访,好不好?”“中!中!将来我们都得感谢司令员的大恩大德哩……”“司令,司令恁像个亲人哩,好人哩……您这样的司令来了就好了!”
其实也的确如陟辉之前的分析,老百姓对解放军是有特殊感情的。很多老人又都上来拉陟辉的手,好像看到救星,拉着他的手不撒开,有的都哭了,都司令长司令短的:“司令,一定到家来坐哩!司令,吃俺家的酸酱面……”“这个戴眼镜的司令语气温和,真是和咱老百姓贴心的好官儿哩!”陟辉这样一位一表人才的大校军官,和这些普通老百姓们手挽手地走在一起,拉着家常,确实也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受到感动。像戚然、小黑这样的大学生们,都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了,他们似乎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戚然也对他们很实在地说着:“大叔大婶儿们,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的,我们陟司令员可是好人,他就是来为老百姓办好事的!”“噫,这妮儿会说话!”
三、
东王褚村有近三百户人家。顾名思义,这个村肯定有古老的历史,但现在既繁荣又败落。因为是城中村,只剩极少土地,村民多数是失地农民,主要靠在自家小院内搞点副业,酱个猪蹄、卤个烧鸡或加工酱咸菜为生,也有租房子的,一般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征迁既牵扯到房产、土地,还有门面房、祖坟地以及历史遗留问题等等,比较复杂。
陟辉来到村委会办公室。之前在这里进行征迁工作的市、区各部门的几位干部和镇派出所长也在。潘文斌向陟辉汇报:“我们和民兵连长王留根正在这里跟派出所长商量抓人的事!”
陟辉问他:“是怎么回事?”潘文斌又汇报:“这个征迁户主名叫王最新,原来是个公职人员,十几年前离职,承包了一个饲料厂,企业最后破了产,背了几十万元债,目前个人和家庭生活可以说惨不忍睹。小孩今年又考上了南京大学天文系,通知书都来了,学费还没有着落,提出要求把自家房子征迁和企业遗留问题一块儿解决了,额外多要一点补偿,给小孩拿个学费。这要求确实不合理,市征迁小组作为重点户上门做工作,城建局纪委的刘书记到他家去,孩子情绪失控,拿着刀子上来就要捅刘书记……”
派出所长说:“这个事可以抓,起码行政拘留!”陟辉却断然说:“所长,不能抓,刚考上大学的孩子,一抓毁了他一生!”
民兵连长王留根说:“司令,不抓人怎么镇住老百姓?”
陟辉很坚决:“不要抓!”
王留根说:“过去搞拆迁,管你啥难缠难磨的钉子户,派上几个人,开个厢式货车来拉车上就走,呼嗵一家伙丢黄河边上,家里房子搁推土机往上一碓,一家伙碓平了去!”王留根穿着崭新的迷彩服,还是有点大大咧咧,但确实像个很能干而且经验丰富的退伍战士出身的基层民兵干部。
陟辉说:“王留根,我派你来可不是搞那种二杆子事的,我们培训一再强调的,回来你怎么就忘了?那种让老百姓痛恨、无奈的带有暴力色彩的强制拆迁,我们绝对不能干。这个孩子的事,派出所放下吧,责任我承担。另外我们征迁组的同志先捐一下款,能解决多少解决多少,让孩子去上学。”
“噫!”王留根还笑,“我还当教育就是说说哩,不然咋用组织民兵、预备役搞拆迁?不动武干啥?”
陟辉说:“我们教育讲得很明白,组织民兵搞征迁主要是做群众工作,不是强征强拆,更不能欺负老百姓。王留根,从现在开始,你要带头把骄横态度彻底改掉!我们要做的比说的还好,不会做我教给你做!”
地方的几位干部和派出所长听到陟司令如此决策,也乐于执行,大家都说:“我们没想到司令来了就捐钱,我们一块儿捐,这家人的情况也的确很惨!”
司令员带头捐了一千元,郭鹏捐了三百元,潘部长捐五百元,加上其他人的,一共凑起了三千七百元钱。陟辉带着捐款,让戚然和郭鹏跟随,先去王最新家。临走时,又对潘文斌说:“工作已经开展起来了,你们对要求落实得还不够快,首先各类民兵服务小分队要打起旗帜,走上街头,给人民群众一个好印象!”潘文斌立刻应道:“是!我们马上通知、落实,旗帜已经做好了,就是还没有打起来!”
陟辉带着人,由村支书带领,到王最新家去了。从远处一看,王最新家院子就很破败。戚然很勇敢地走在大家的前边,陟辉笑着提醒了一句:“戚然,别走那么快,小心有狗咬到你!”“放心,司令员,我在家就不怕狗!比我个子都高的狗我也敢打!”戚然把大家都逗笑了。但是院子里也没狗。进门以后,看到他家的屋子很小很黑很挤,他老婆正在做干豆腐,把一片片豆腐干做得很精致地放到门前一个盆子里。王最新也在家,他五十来岁,干瘦干瘦的高个儿,此刻正光着膀子,只穿着一个大裤衩,坐在老婆一旁的小桌边喝酒。菜肴却连块豆腐都没有,就一个小盘子,盘中也就几片菜。他坐在小板凳上,不时用筷子夹着那点菜,低头喝着酒。还不到上午十点,他就在喝酒。那种穷困到极点的无所谓的神态,都有些让人恐惧。孩子不在。
村支书在前边跟他老婆和他打着招呼:“在家哩?咋才吃哩?有领导看你们来了!”而戚然经过最初的感动后,此刻似乎也特别知道自己的作用,虽然个儿小却非常勇敢地走在前边,在门口就一副抵死缠绵的架势甜甜地喊:“大叔大婶儿,军分区陟司令员来看你们了!”
王最新老婆看到他们进院子了,听到军分区司令员几个字还是吓得一哆嗦,冷静了一会儿才赶紧擦手,哆哆嗦嗦地搬开盆子,让他们进屋,把破破烂烂的沙发、椅子、凳子往外拾掇着,让给他们坐,又赶紧刷茶碗倒茶水。王最新却仍然低头喝酒,一声不吭。
陟辉看到这个情形,坐下后就先把捐款拿出来了,开门见山地笑道:“嫂子、老王啊,孩子学习好,很给你们这个家庭争气啊!”
老婆没看清陟辉拿出来的信封是什么,一听到说孩子,却又一哆嗦,眼睛里充满惊恐地看看陟辉和所有来人,赶紧应着:“哎、哎……孩子没在家……到哪去也不知道……”
陟辉抬手先把钱交到了她手上,认真说道:“嫂子,该准备准备,让孩子按时到学校报到,别耽误了!这是我们征迁小组的同志们为孩子捐的三千七百元,不够的部分我们负责协调街道办事处和区政府有关部门帮助落实,国家有这个政策嘛,不能让孩子上不起学!”
王最新老婆穿得倒比王最新体面些,双手接过那个信封,一下都傻了,直呆呆地看着陟辉,说不出话。陟辉却不再跟她解释,转而对喝酒的王最新道:“老王你那个企业的债务纠纷,刚才我也了解了一下。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可以来帮你跟相关政府部门和企业做工作,我了解你们也是互有欠债,想全要回来也不可能,要回一部分来是能落实的,我们征迁小组的民兵和预备役人员,有这个责任帮你们解决!”
王最新还是没抬头,却听着了。他老婆一手拿着钱,一只手掌擦着满脸的泪水呜咽着,不知说什么好:“领导啊……”戚然在旁边也很感动,忍不住擦起眼泪,帮着解释:“大婶儿,这是咱侍王军分区陟司令员,司令员一听咱家的事,就不让派出所抓孩子……大婶,我也是来参加征迁工作的矿大学生,咱老百姓孩子能考上重点大学可不容易,赶紧准备准备让他去学校吧,晚了就作废了!”郭鹏也感动地抹起眼泪,说:“大婶儿,司令亲自给你保下来的,别担心了!”
老婆哭着就要下跪:“领导亲人啊……司令员……俺得给你跪下磕响头……”他们几个赶紧拉住了她。老婆哭诉道:“司令员俺怎么谢你的恩情哩……小孩他实际胆小得很,那天就是因为家里到处借不到钱--咱这个情况,能借的钱都借光了,谁还肯借咱?小孩眼看着人家都去学校报到了,俺这都过了十多天了,着急上火才敢拿菜刀吓唬人家女领导……”
陟辉坐在小板凳上,温和地劝道:“好了,嫂子,你做点豆腐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动感情伤着身体。这都是我们能做到的,应该做的,没什么了不起的事!”
王最新还是低头喝着酒,眼泪却也流到脸上,喉头哽咽着,结结巴巴说了一句话:“司令员……领导……你说今天让我签协议,我立马按手印……让我今天搬家,我租个车就拉走!”看起来,王最新虽然被过度的酒精弄得表情麻木,但还是个极容易被感动的爽快人。
陟辉也笑道:“老王,别急,有什么困难要求,慢慢说清楚,签协议的事什么时候都能办!”
老婆不弄干豆腐了,把钱小心收起来,却拿盆子舀面,一边说:“司令我去给你们擀面条……中午就在家里吃!”
陟辉说:“好,你家的面条我们一定吃!”
刚才在街上约陟辉吃酸酱面的那个妇女却又来了,还有几个妇女跟着。她进院子就喊:“哎哟,司令可是说好上俺家吃去的……”
陟辉笑道:“没关系啊嫂子,我家家都要去的,晚上到你家去!”
“晌午就在这了?”那个妇女进屋惊讶地瞪眼看着王最新和他老婆,“你看王最新家窝囊的!”王最新老婆抢白她说:“大龇牙说话恁不中听,你家是五星级的?”大龇牙笑道:“你刘桂英长得俊,找个公务员还白瞎了,孩儿考上南京大学也没钱上!”后面又挤进来的汉子说:“不是司令员捐钱,这家人就完了……孩儿就躲在屋后呢,这下好了,自己跑去订火车票去了!”
“啊?”王最新老婆一听,擀面杖就从手中掉下来,赶紧就往门外跑:“他上哪订票去了?王新你这孩子……”
“订个火车票有啥了不起哩!”大龇牙拦着她。
“都晚了十多天了,还不知道学校认不认哩!”王最新老婆急得直跺脚。这时孩子却突然跑回来,满头是汗,小脸儿激动得发红,原来是长得很秀气的一个男孩子。王最新老婆一把就抱住他,哭着数落:“你这个孩儿,咋也不言语一声就跑去订票?上哪去订?晚十多天……通知书还管用不?”
王新擦着汗喘着粗气看着满屋人说:“学校还来电话问我哩,咋不管用?票订上了,今晚九点直达的……同学家网上订的!”
王最新老婆哭着对陟辉他们说:“这孩子别提多想去上学了,从网上把南京大学的校园都看遍了,通知书整天揣怀里,谁都不让动一下……”
大龇牙也说:“俺这孩儿根本看不出敢拿刀捅人的胆量,谁说他捅人哩?让俺作证俺就上法庭上去!谁说他捅人哩?谁看见哩?要是让派出所抓了,这家人还不知道咋样了……王新你还不快来谢谢司令员,他救了你,救了你全家!”
王新不好意思地看着陟辉喊了一声:“司令员……”
陟辉坐在小板凳上和蔼地笑着叫他:“你过来……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啊!”
孩子有些打怵地看着陟辉,眼里却满含感激。
“考上南京大学天文系可不容易,报到晚了几天,学校如果有问题我们可以帮忙!到学校以后好好读书,有什么困难及时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南京冬天很冷,多带点衣服,以后我们还会帮你的!小伙子,说不定假期回来你家就搬到新小区里去了,学习环境也好了!”
孩子很懂事地抹着泪水点头:“司令员……我将来一定好好报答您……”
陟辉说:“哎,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帮你,是大家,是共产党和人民政府!”
满院子的人都在抹泪。后边的男人说:“司令你就别在王最新家吃了,你看他神经兮兮那样儿,平日一口饭不吃,光喝酒……到俺家去吧!”
陟辉说:“那不行,我们就在老王这里,每人一大碗酸酱面,我就不信这个他管不起!”民兵服务小分队已经立刻就行动起来,十多个人穿着迷彩服,排成两列,在王留根的队列口令下,喊着口号,举着“支援南水北调工作服务队”的旗帜,走进王最新家院子。王留根喊了声“立--正!”然后就冲王最新老婆喊:“刘桂英,民兵服务小分队来了,咱小分队首先是为征迁群众做好事,打扫卫生,修理东西,看看你家有啥活儿要干的不?”王最新老婆赶紧说:“不用不用……”
陟辉站起身,看看他们的队列表扬了一下:“气势不错,今后就要这样,抽出一部分人,白天为群众做好事,同时坚持昼夜巡逻,防止不法分子盗窃和扰乱公共秩序,以实际行动感召带动群众!”“是,司令员!”王留根干脆利落地答应着。后边一个妇女说:“噫,民兵干点这事俺可踏实哩,一听说咱这片要拆迁,来抢东西、偷东西的坏人可多!”
四、
服务小分队的民兵们有的扫院子,有的收拾着院子里那些多少年也没收拾过的杂物。那些妇女、男人议论纷纷:“司令员一来,民兵也像民兵了!”“噫,人家王留根原来就是部队上的班长!”有的妇女要从家里往这儿拿酱猪肉,陟辉让郭鹏坚决制止。陟辉说:“你们要想和我聊天,端着饭碗过来就行了嘛!”陟辉知道这里老百姓有端着饭碗在街上聊天的习惯。
不一会儿,王最新老婆把酸酱面做好了,面汤里撒了芝麻叶,还是很香的。民兵们也整理完毕,排好队到别人家去了。陟辉、郭鹏、戚然和武装部长每人一大海碗面条,孩子和老婆也都有。王最新还是不吃,只闷头喝酒。一会儿那些男人女人也都陆续端着自家的酸酱面过来了,蹲在一旁吃。
陟辉司令员来了一没抓人,二又捐款,还跟老百姓一起吃饭,显然让群众感到了不一般的亲近。村支书也不吃,吸着烟坐在一边,看他们吃。支书说:“司令,我今天有两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是你真的能进东王褚村;第二个,更没想到你真在老百姓家吃饭!”
大龇牙端着碗笑道:“支书担心晌午没钱请司令下好饭馆哩!”
支书说:“你们知道个屁,咱这有啥好馆?人家司令员才不稀罕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