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高堂宴饮传词风父性子传难仕进
晏殊在仕途上稳步升迁,大中祥符元年(1008)任光禄寺丞;次年,召试学士院,为集贤校理;三年,任著作佐郎。七年,随真宗祭祀亳州太清宫,从亳州太清宫回来宋真宗便对晏殊大加褒奖,赐给他绯衣银鱼,还让他修撰宝训,并且同判太常礼院。赐给绯衣银鱼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而宝训则是记录整理皇帝所下的诏谕等言论,非亲近人不能得此职位。之后晏殊担任了知制诰、判集贤院。接着晏殊成为翰林学士、左庶子。宋代的翰林学士清要而显贵,多有从翰林学士而升任宰辅者,所以被一般人视为升官的重要渠道。晏殊平素做事踏实,学识渊博,办事干练,宋真宗每逢遇到疑难问题,常常拿一张方寸小纸写上自己的问题向他咨询。而晏殊每每将自己的看法慎密封呈,多获真宗采纳,被倚为股肱。
晏殊在朝庭担任高官要职,他家的宅院位于京都城东部的一个山坡上,西靠一座小山,南城门集市中间的大道行四五里过一座石拱桥,上一段高八九米的缓坡就可以到达他家。晏府依山而建,朱漆大门外两个汉白玉石狮栩栩如生,廊庑相间的四合院曲池环绕,假山起伏,亭台楼阁相当精美,院子里松柏古槐,奇花异草,显得十分幽静。晏殊爱交朋友,喜欢在家摆饭局请客,在朝的一群台阁文人经常在他府上与他欢聚一堂,饮酒赋诗。厅堂上一张杯案放着个空杯子,由主人即兴点书,客人当场背诵古今中外的华章名句,答对了才上菜喝酒,主客吟唱,歌乐相伴,谈笑风生,这就是有名的“空杯宴”,几个文人墨客摇头晃脑即席填词,把写好的词交付歌妓演唱,宾主同欢。于是乐曲骤起,琴弦骤响,琵琶拨弄,箜篌低唱,歌声回荡如急流奔马,裂石穿云。这天晏殊的末子晏几道(字叔原),掀起门帘觉得厅堂内有股香粉气直扑鼻端,见室内粉黛盈前,唱着妖媚的词曲,于是来到客人面前,将街头流行的歌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拍手唱给家里的客人听,满屋高雅的宾客听后惊讶,主人贵公子竟会唱这样低俗的词句,真是太没有教养了。晏殊觉得丢面子,脸色涨得通红,厉声呵斥道:“住口,小孩子不得胡说乱唱!”叔原不依嚷嚷道这歌好听,父亲恼怒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丫环们慌忙奔过来捂住叔原的嘴,将他从大堂上拉走。叔原委屈极了,边走边哭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就觉得好听嘛,我为什么不能唱?”晏殊跌足喟然长叹道:“孺子不可教也!你个臭小子,看我不……”他话在嘴边却硬咽了下去。
这边王夫人走了过来,忙上前来拉住丈夫说:“孩子他爹,教育人要有个分寸。况且他现在还小,不应这么去苛责他!”这才免了叔原一顿好打。叔原也是个极其精灵的人,看着娘亲向着自己,就顺势下得台来,笑着回他父亲:“爹,娘,孩儿不懂规矩,以后在客人面前再不乱说话了!”王夫人心疼地摸着他的脸道:“傻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先跟娘说,我会教你怎么在客人面前说话了!”说着用手摸了摸叔原挨打的脸说:“这么打儿子算个什么事儿?现在感觉如何,今儿的学也不去上了吧?回屋歇着去!”她见儿子偷瞄着父亲,遂道:“不怕,你爹那儿娘来说。”叔原如获大赦,笑意顿时浮上脸来,跟爹娘鞠了个躬就进里屋去了。
晏殊恨铁不成钢,指着幼子离开的背影气呼呼地说:“你看看,都是让你给惯的!”王夫人见丈夫生气,帮他顺气宽慰地说:“叔原自幼体弱多病,性格倔强,教育孩子得慢慢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忍心看到他挨打呢?”其实晏殊对这个儿子也是宝贝得紧的,对他的表现也是十分满意,只是王氏对他一向溺爱,若自己再纵容他,怕是真就无法无天了。于是主动扮起严父的角色了。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晏殊和王氏生的末子晏几道,字叔原,绰号小山,自娘胎里出生起就是个聪明种,“哑哑”学语比一般婴儿早了数月,王氏为此十分高兴,到第二年秋满周岁时,为儿子叔原隆重举行了“摸周”仪式。晏府厅堂中央已放好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个竹制圆形大米筛子,米筛里铺着红布,红布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物品,有小锤、小刀、小秤、小算盘、毛笔、砚台、书卷、绢纸、折扇、小号、书包、胭脂盒,各式各样的玩具、物品应有尽有,堆积成小山的模样。叔原被人抱到八仙桌边,扶他在米筛旁边坐好,任这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去抓米筛中的物品。叔原的外公、外婆还有那密密匝匝挤在八仙桌边的众客,无不睁大双眼盯着叔原的小手,看他伸向哪里,摸什么样的物品。王氏心里怦怦直跳,巴望儿子伸手便抓文房四定,或摸纱帽玉带,长大后饱读诗书,成为学士才子、高官要职之人。岂料,叔原白嫩的小手伸向了一个漂亮的胭脂盒,将胭脂盒牢牢地拥进怀里,围观的客人顿时哄然大笑。晏殊夫妇觉得失望,哭笑不得,王氏白了丈夫一眼,讥讽晏殊道:“这就是你做父亲的风骨,小山长大后就会像你一样爱好美色、风流宴游……”
汴京相国寺的庙会繁华热闹,烧香拜佛、朝拜菩萨的人不断涌向这里。
晏殊的妻子王氏携两个儿子承裕、叔原提着竹篮,内装猪头、鸡鸭、鱼及果品,带着草纸、香,跟随熙熙攘攘的人群去相国寺参加庙会。她们先来到大雄宝殿,但见大殿飞檐斗拱,金碧辉煌,殿里供奉着如来佛的丈六金身。殿宇中香烟弥漫,烧香拜佛的在这里跪拜。叔原被檐门前四根巨大的廊柱上书写的金字黑漆对联所吸引,承裕哥拉着他进了观音阁,见神厨锦帷里,大慈大悲观世音庄严法相,盘膝坐于莲花上,座下瓦供案上灯烛辉煌,小沙弥掇过几个蒲团置于她们脚下,王氏与两个儿子便弯腰跪着下拜。王氏低首合掌,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将带来的灯油、果鲜、猪头、鸡鸭、鱼,供奉在香案上,燃香插烛又在佛前敛衽行礼,下跪叩头,求观音菩萨保佑晏家大小老幼和睦安康,求观音菩萨保佑丈夫仕途坦荡。懵懂的叔原不知求什么,抬头看着庭柱的对联轻声读着:“祈福消灾但求南海观自在,知空破色长念西天阿弥陀。”“松涛涌作潮音洞,日色染成紫竹林。”
弥勒殿有尊水月观音塑像,左右两廊十八罗汉像栩栩如生。再往后院竖有佛幢数座,铜炉宝鼎香气氤氲,又上九级台阶有一殿,供奉着千手千眼观音,佛像上身手臂如林,每只手掌又有神目一只。叔原觉得有趣,看着旁边的字轻声念着:“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承裕哥见有人在此抽签占卦觉得好玩,向母亲请求抽一签试试,王氏点头依允。承裕哥跪在拜垫叩首三次,举阴阳爻板往上轻轻一抛,落下来是一正一反,恰恰是“信爻”,不用再抛,拿过签筒摇了摇,一根签条突兀而出,承裕哥迅即取出,见签条上写着“第十八签”,他不知此签主凶还是主吉,到解签处请教,和尚替他签批,见批票上写着:“福主灵签第十八签,上上大吉。”签语为:“尔本京都宝灵玉,不雕不琢自成才。时序岁替鸿运至,自有大展抱负时。”王氏看后心中欢喜,夸奖了承裕几句,叫他用功读书,长大后定能鲤鱼跃龙门,高官要职,前程似锦。
叔原见哥哥抽到好签,也想碰碰运气,他性急地连连抛掷三次爻板,不是两阴就是两阳,拿来签筒摇晃几下,抽出一根签来,但见签条上写着“中吉,第五十九签”,签语是:“六籍渊深不易窥,须将奥秘辨别细。即便文名才溢后,富贵功名难有期。”签解是:“才艺有灵,功名难成。文名天下,都由积累。”解答的和尚对她们母子三人说,抽此签的孩童聪颖刚峻,耿介孤直,不玉堂金马登高第,只高山流水觅知音;学业有成,科第难捷,不进仕途。
叔原的母亲听后心里咯噔一下,不悦的脸上现出了阴云,颓然立在墙角,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可能呢,不是闹天大的笑话吗?”她想儿子生于富贵之家,是父母的掌上珠、心头肉,学习生活条件远比父亲晏殊当初强多了,叔原的智商也不错,学识才华肯定不会在父亲之下,难道就不能成就功名前程?不考取进士受父辈荫蔽也大小要当个官。
叔原听了和尚的签解,朦胧中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他天生的就一个叛逆的顽劣,把功名看得如同草芥,富贵视如天上浮云,他见寺庙后树木掩映着亭台楼阁,池水向四周延伸出环形的水流,小巧的石桥像一个个钮扣,系住这迷人的风景。紧邻石桥泊着只石船,叔原在石船上做着扬帆远航的梦想。他像父亲晏殊一样自幼聪颖过人,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欣然作词《点绛唇》:“湖上西风,露花啼处秋香老。谢家春草,唱得《清商》好。笑倚兰舟,轻尽新声了。烟波渺,幕云稀少,一点凉蟾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