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贼李三大摇大摆出现在府衙内,他装作和焦方不认识,初次见面时,当着众人还像模像样地给焦长史施了礼。李三进入府衙正规编制,充任三班衙役中的捕快。
跟踪焦方的细作不知所踪,已经让张德禄开始怀疑自己,焦方索性就搬进府衙后堂西侧的长史衙内,把自己的一举一动置于朱灿和张德禄的眼皮下。这样反而能让他们放心,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地方反而相对安全。
内宅因为放着三口棺材,已经划为禁地,平时大门紧闭,连晚上也有人守夜。这也是朱灿把高丽人朴仁礼的宅院重新并入府衙的原因,他把那儿当成自己的府邸。有时朱灿直接从府衙内宅穿过去回到自己的住处,大多时候,朱灿爱骑着一匹纯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出衙门一溜小跑地沿着府衙的外墙绕过去。
像得了多动症的朱灿不太习惯坐轿,张德禄却已经离不开这种相对豪华,象征身份与荣耀的人抬的交通工具,坐在上面他幸福地打着喷嚏,有事没事还爱掀起轿帘探头往外张望。对别人的奴役让他心理上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一天不坐轿颠几下,周身患病似的不舒服。
焦方晚上睡在长史衙内,一点也不敢大意。巡夜的梆子声熟悉而陌生,让他恍然坠入梦境,不知自己置身何处,现在何时,一直到被如水的困倦感淹没,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突然,房门外有细微的响动,惊醒的焦方机警地从床上坐起来,是极轻微的敲门声。李三一身黑色夜行衣站在门外的廊沿下,他把一个布包塞到焦方手里,里面也是一套夜行衣。李三示意焦方换上,他低低的声音道:“焦长史,信得过我李三,就跟我去一个地方,相信您一定很感兴趣。”
焦方尾随在李三身后,察觉到李三对府衙甚是熟悉,这让焦方有点小小的意外。
“我熟悉这里如同自己的家一样,”李三自鸣得意地小声道,“很久前我就来过这里,那时我还很年轻,甚至没有你……”蓦然,李三意识到自己话多,急忙停下来。焦方还是听清楚了,心里再次印证,这个奇丑无比的家伙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几个蜿蜒回转,来到内宅墙下,李三机灵地四处张望一下,掏出一只飞爪,小心地抛到墙上,试试抓牢了墙壁,他这才扭头示意焦方先爬上去。但是他身后的焦方突然不见了,李三大惊失色。他听到头顶有响动,回过头来,发现焦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墙头上了。
焦方拽着绳索一抖,把李三拉上墙来,轻轻夹在左腋下,跳进内宅。内宅死寂一片,如同一处荒芜的坟地。李三前面带路小心翼翼往前摸索,经过伍云召曾经的卧房,焦方一阵心痛。
“焦长史,这里停着三口棺材,里面躺着的都是你最亲近的人,可你相信吗?”李三低声的发问让焦方心中本来就有的疑虑愈发加重。隐隐感觉里面好像有人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似乎是紫烟的声音。迟疑间,房屋里面仿佛伸出一双苍白的大手,想牢牢把焦方抓住,拖进去。焦方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加快步子。那忽然变得凄厉的叫声,依然如影随行:“焦方焦方焦方……”
在后花园内荷花池的凉亭处,李三终于停下来,弯下腰用力去推凉亭中间放着的那张石桌。焦方颇为惊讶,难道这里有机关?自己在府衙多年,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李三卖的气力不小,石桌纹丝不动,焦方不禁想笑。他轻视的态度显然让李三有些沮丧生气,喘着气,道:“焦长史体力过人,却站着不动,只想看我的笑话。”
焦方笑而不语,上前用铁手用了一把力,一声沉闷的声响,石桌应声被推出一条细细的缝隙来,下面居然真的隐藏着一个神秘的洞口。焦方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本想证明给李三看这仅仅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石桌,谁想得到桌下暗藏玄机。
焦方心头涌上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挫折感,侯爷在这里布有机关,而他一直自视为侯爷的贴心人,竟浑然不知,不由得他倍感失落。
李三用力把石桌完全推开,下面露出容得下一人进出的洞口来。他身子一缩,娴熟地跳了进去,焦方身不由己地跟在后面也钻进洞内。李三在下面要求焦方把石桌恢复原位,他怕内宅有巡夜的人发现洞口。焦方伸手把石桌的支柱拉了回去,盖在洞口上面。漆黑的洞内有台阶通往地下,两人摸索着下了数十级后,李三用火镰点着了早已准备好的蜡烛。
洞内一下亮起来,这是一个狭长的甬道,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依然延伸着,看不到尽头。想不到这石桌下别有洞天,再往前走,焦方估算着他们此时应该已经是在荷花池下面行走。甬道内潮湿温暖的空气,焦方脊背不断涌出凉汗,湿衣粘连在身上让他难以忍受。李三却显得极其亢奋,越走越快,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样子。
甬道平着前行约一丈到了尽头,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面积巨大规整的地下密室,萤萤的蜡光显然不足以照亮它的全部。
“老天,怎么回事。所有的东西都堆在这儿,可现在全不见了。”李三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一阵夺命的窒息感袭来,李三脖子被焦方伸出的左手卡住,手一松,蜡烛掉了下去,焦方右手接住,举到李三的那张丑陋的脸前,盯着他。
“想杀我,也不必费这般周折,引到这里来。”焦方冷笑着手一松,李三立即萎缩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气来,嘶哑着嗓子愤然道:“李三虽是下贱,却不诡诈阴险,若想杀你手段多得是,何需我如此费事。”
“那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焦方知道李三没有暗害他的意思,只是想激他说出来这里的真相。李三爬起来,在室内来回走了几趟,问:“焦长史真的不知道这里到底藏了些什么?这可是伍刺史经常光顾的地方。”
焦方迷惑地摇摇头,每个人都有别人所不知道的另一面,焦方忽然觉得伍云召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有些模糊不清。
“第一次进来时,我让这里放的东西惊呆了,以为自己错进了兵器库。”李三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靠近焦方的耳朵。一股死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焦方不得不屏息忍着。“焦长史,这里堆放的兵器和铠甲,最少能武装三万精兵。”
焦方惊骇地站在那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府衙荷花池下,竟然藏匿着一个巨大的兵器库。“可它们全找不到了,一定是朱灿把它们转移走了,”李三分析着,“是我帮他们找到的,兵器全堆放在这里,真的,不会有错,我能认出这些兵器,它们绝对比现在城内部队的装备要精良得多,肯定是朱灿把它们又重新藏了起来,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怕谁找到还是另有目的?”
焦方疑惑地盯着李三,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我发誓,如果我说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李三认真地释疑。
李三的话假如是真的,焦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伍云召敢以城内近一万的兵力来抵抗四路人马的围攻,如果加上朱灿、张德禄部,伍天锡部,雄阔海部也近两万人,还有这些精良的武器,这才是他真正敢叫板的资本。
昔日,朱灿和张德禄颇受伍云召的器重,仅焦方所知道的,伍云召对朱家庄的帮扶就不在少数,近日又见朱家庄人马训练有素,决不是乌合之众。而伍天锡和雄阔海各据山头,人数众多,皆与伍云召有亲密往来。
难道,这一切是侯爷瞒着府衙内外,早有心暗中经营好的?焦方不敢往下想,心目中的伍侯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性。可眼前的一切却在颠覆着自己心目中伍侯爷的完美形象。
如果朱灿、张德禄部,伍天锡部,雄阔海部真的与南阳城内部队合在一处,加上李三所说的精良兵器,肯定能击退隋军,侯爷在此一战之后,会和瓦岗寨的李密一样,成为一方诸侯。焦方为自己心里突然跃出这样一个念头吓了一跳。
也许,自己去陀螺寨仅是个幌子,能不能到那儿并不重要,这只是在掩人耳目,安抚府衙内的人。在背后,城外的三部人马按着计划,各自进行着既定的运转。可这里面一定哪儿出了差错,他们最终没有按理想的状态完成部署。想到这儿,焦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这么说,侯爷在伍家没有遭受灭门之前,就已经有所经营。焦方不敢再往下想。
“真奇怪,它们被弄哪儿去了?明明全摆放在这儿的。”地下密室里放置的兵器在李三找到它们之后,又神秘失踪,好像从不曾存在过,只是李三做了一个不太靠谱的梦,他自己却深信不疑,“我对府衙了如指掌,它们不可能藏在府衙内的某个地方。我一直待在这儿,如果他们往外搬运或者对兵营进行装备,我不可能不知道。难道……朱灿把高丽人的宅院据为己有,它们是从朱灿的府邸弄出去的?对了,焦长史,高丽人的宅院里还有一个出口。”
李三取过焦方手中的蜡烛,往密室的另一端走去。焦方在后面跟着,走有数丈左右,到了尽头,有一通道,拾阶而上,几个回转,前面有石门挡住去路。李三推了推,神情沮丧。焦方想上前用力,被李三一下拦着,说道:“使不得,这里是朱大王的府邸,我想他也怕有人从这里偷偷潜入他的府邸,外边一定锁得十分结实,我们用强会惊动他的。”
地下密室的另一个出口竟然通往朱灿的住处,那么,他们现在已经置身于原来朴仁礼的宅院之内。焦方意识到这个密室早已存在,在三四十年前时任刺史李宽,把后花园一部分辟出去做独立宅院之前,它应该已经存在。当时,它应该完整地藏在府衙后花园的荷花池下面。只是后来,由李宽分割了它地面上的结构。这样一来,知道密室的人,可以自由穿梭于府衙后宅与独立成院的李宽独处的院落,理论上讲,如果高丽商人朴仁礼知道这个秘密,他也可以潜入侯爷的宅院。而侯爷呢,同样可以通过石桌下的暗道,自由出入朴仁礼的院落。
现在,焦方最感兴趣的是,连自己都浑若不知的隐密的地下空间,李三是怎么找到它的。李三悻悻地说道:“焦长史一定听说过高丽人朴仁礼宅院闹鬼的流言吧?”
焦方点点头,他曾经亲自调查过此事,没有找到合理答案,最终不了了之。
“那么,焦长史可否也听说过一个一直以来只有极少人知道的秘密,府衙的地下除了藏有兵器之外,还藏着一大批黄金。”
“这个不曾听说,太过于荒谬。”
李三冷冷地笑一下,道:“偏偏这都是真的。朴仁礼宅院的确闹鬼,府衙的地下也的确别有洞天。别忘了尽管朴仁礼不知所踪,可是他的管家还活着,他亲自证实这里出现过女鬼,而且他还说您焦长史也曾调查过此事,却不太相信他。焦长史不相信也对,那并不是什么女鬼,干我们这行的,从来就不信世上的鬼神邪说,不然,我早就下十八层地狱了。他们所见的女鬼,确切说是一个人,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我曾经碰到过她,并且几乎认出她来。现在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像我一样,在这里寻找一些运气,想发现那些只有个别人知道的黄金宝藏吧。
“对了,那个朴仁礼你真的认为他是在经商吗?这帮高丽人,貌似忠厚,其实是极其伪善,焦长史也被他们的伪装欺骗了。”
按李三的意思,朴仁礼其实也是觊觎地下黄金之人,当然,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假设的话。而且他极有可能幸运地找到了隐藏在他宅院通往地下密室的入口,并且进入过。让他想不到的是,密室内没有黄金,放的只是兵器,而且另外一个出口在府衙内,这让他意识到,伍云召其实才是这些兵器的拥有者。他怕惊动伍云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伍云召通过地下通道,对他的宅院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突然出现的神秘白衣女子,让朴仁礼惊慌不已。越多人介入,让事情越复杂化。他想借用伍云召之手除掉这个奇异的白衣女子。不出意外的话,伍云召应该也碰到这个女人的出现,因为在他通过密道潜入朴仁礼宅院里时,肯定会偶然与这女子邂逅。以伍云召的身份,肯定不屑亲自出手,而且也不愿意中了朴仁礼借刀杀人之计,就把事情交给焦方处理。偏偏焦方不信太过玄乎的鬼神之说,加上过多注意珍珠案和仙药案,对此没有太过上心。
当然,这一切仅仅只是李三的个人推断。焦方一时竟然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来推翻他的结论,焦方不得不承认李三推论的合理性,而且能很圆满地解释自己心里的疑问。可如果他推断全都正确的话,那么,这个推论中的伍云召在焦方眼里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侯爷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人?决不会。焦方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找他需要的真相。
李三是利用自己独特的技能主动投靠朱灿的,他利用朴仁礼管家的陈述,精准地把握住信息,在小花园里的假山内部,找到了非常隐蔽的暗门,打开通往密室的通道。在那里,他们发现了这个储存大量精良兵器的密室。
焦方想,如果李三说的是实话,那么,在找到兵器的那一刻起,他应该就失去利用价值。李三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匪夷所思。就算他能活到现在,半夜拉着自己来密室的目的是什么?戒备森严的府衙,就这么顺利由着他们进出,实在有些不正常。焦方断定,李三的话可能有假,或者有所隐瞒。
李三仿佛看透了焦方的怀疑,不由得苦笑道:“此刻,也许我们正被监视着。我们就像两条任劳任怨的狗,他们纵容着我们,任由着我们恣意妄为,直到把他们需要的猎物找到为止。我们只是被他们利用,等有一天,他们想要的东西得到了,榨干了我们的利用价值,我们再也没有用了,也就是我们抛尸荒野的时候。但是,现在暂时还不会,他们要的东西,我还没有找到。”
李三的话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这也是我拉你进来的原因,在这个密室内,我只找到兵器,传说中,这里面还应该有富可敌国的黄金,我想,这才是所有人来到这里的最终目的。兵器找到了,这就更证实黄金的存在。在我们没有找到黄金之前,他们还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焦长史,单打独斗找到它们非常困难,目前,你是唯一一个对府衙熟悉的人,咱俩合作,找到的几率就大很多,所以,我才开诚布公地邀请你加入进来。而且,你的武功高强,在危险的时候,能保护我。还有,最主要的是,我想,焦长史,你需要我,因为,我不但能找到黄金,更重要的是,也许我还能帮你打听到伍云召的下落,还有你感兴趣的其他秘密。”
焦方暗想,这李三也太过幼稚,就是真的找到黄金,朱灿还能分他。何况谁会在这里藏那么多的黄金呢?李三口里所说的兵器已经够焦方吃惊的了。
焦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伍云召的下落,如果知道了,他一定想办法带着紫嫣和精精、空空还有伍登公子,离开这里,投奔伍云召而去。还有,他很想知道伍夫人、伍保和紫烟遇难的真相。
李三见焦方不说话,以为他心中犹豫,于是保证道:“找到黄金,我发誓在我应得的一部分内分你一份,让你这一辈子逍遥自在。你应该知道,并且把心放下,因为,我的雇主并不是这会儿南阳城内的人,所以,你别担心我们找到了东西却无福享受。”
焦方蓦然明白过来,李三真实身份应该是宇文成都安插在南阳城内的眼线。李三积极参与到府衙内部来,并且尽一切可能帮助朱灿寻找黄金和兵器,其真正原因是宇文成都让他干的,他替宇文成都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