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然入夜,雨已经停了,风沙沙的吹响着外边的树叶,浓密的夜色笼罩着射日山,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一丝微光也没有。
秦紫阳躺坐在一张铺着皮毛坐垫的躺椅上,双手轻敲着躺椅的两边,俊容白衣,目光中光华微露,说不出的疲懒舒适,屋中的香薰炉子燃着最上等的熏香,桌子上点着几支粗如儿臂的红色蜡烛,照的整个屋子分毫可见。
寒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桌子旁,只见寒山皱了皱眉头,极为关心的向秦紫阳问道:“你强行驱动天机大衍剑术,身体没什么大碍吧?”声音中夹杂着少许的责备语气。
秦紫阳看向寒山,微笑着说道:“让师叔担心啦,我只是现在有些脱力,这天机大衍剑术太过消耗真气,但是有天机剑相助,妖胎最后的反扑之力也不如想象中的强横,所以这反噬之力并不太强!”
寒山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虽然你现在的成就极高,但是总体上根基还是浅薄,在胎基没有稳固前,这种凌厉的剑术还是不要再用为好,落下的根子就难办了”
“嗯”秦紫阳非常顺从的点了点头,顿了顿,脸色凝结片刻,话锋一转问道:“他被天机剑贯穿右胸,现在可还有生机?”
寒山转过头,向着采思住处的方向扫了一眼,又有些疑惑的看着秦紫阳,应道:“就算你不伤他,他驱动阴阳妖物,生机消耗过快,半年之内也是必死无疑,现在他受伤较重,心脉也受到重创,我看他气色,怕是挺不过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紫阳,他撤手之时,天机剑离他胸口还有数寸,以你对天机神剑的掌控,还是能止住剑势的,你伤他实属不智,若是有外人知道,对你以后的名声极为不利”
秦紫阳闻言,轻击的双手不由得一顿,他默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右十指,有些迷茫的喃喃自语道:“他是困扰我好多年的心魔,年幼之时,哪些贵胄子弟嫉妒我的名声,经常用他来嘲讽我,我也常想所谓的妖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有些时候还会心生恐惧恐惧,真正事到临头,我反而发现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他就站在哪里,只要我一剑刺下去,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牵挂都会烟消云散”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寒山,双眼之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只听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能控制,但我无法控制,无法放弃那一剑,那一剑刺下去,我就可以完全从过去中解脱出来,我也想过,但我无法做到!”
寒山听完,默然不语,秦紫阳又重新躺在躺椅上,双眼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寒山又开口问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怎么处理那三个人,我们何时动身回洛阳?”
秦紫阳用右手抚了抚太阳穴,轻轻的嘘了一口气,道:“娘亲交代过,让我一定要拿到红丸秘宝,等这件事办成之后,我们就立刻动身,至于那三人,如你所说,他若是不行了,就使春山派找个风水较好的地方把他埋了,他这种见不得光的人,是入不了秦家的主坟的,爹爹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至于那两个女子,地位卑微,生死又有谁会在意?但是我现在需要她们的红丸,总不能一点不顾及她们的心意,就先带走她们吧“
“我见那两人对他都是真心维护的,你出手伤了他,她们未必肯交出红丸”寒山提醒秦紫阳道。
秦紫阳脸上浮起冷笑:“这事情总要试一试,不试如何能知道结果,她们在这射日山上蹉跎岁月,也不见得心中无一丝怨言,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许之于大好处,诱之以重利,又有多少人能够忠贞不移?“
寒山沉吟片刻,声音有些不定的道:”或许是可以一试,但如此费神费力,是不是值得?“
”用强?“秦紫阳反声问道。
“不错“寒山寒声应道。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是下策,容易让春山派看我镇北侯府的笑话,真若是不行,到时候再说吧“
秦紫阳接着答道:“临行前,娘亲传信与我,向我交代了这其中的详细情形,红丸乃是用青巫秘术炼制,是不可多得的阴性至宝,炼制红丸所需的材料繁杂,多是一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秘物,再加上青巫神殿对这种秘法看护的紧,极少外传,此物更为稀少,天机山秘术多走纯阳一路,若能得红丸进补,对我以后的修行来说大有裨益“
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声音之中已有些阴冷:“当年那女人来历神秘,不知从何处学来了这种神秘的红丸秘术,还集齐了炼制红丸所需的各种材料,她死后这株红丸便消失不见,红丸只能由女人温养,离体半个时辰便会化成灰烬,娘亲猜她一定将红丸传给了这两个丫头,其中青萝的可能最大,她跟着那女人时间最久,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感情极深。”
寒山拿起桌子茶水,轻抿了一口,到了他这个级别,一些镇北侯府的秘辛他还是知道一些的,镇北侯和小姐结婚前,府上已经有了一个女人,是镇北侯从北方领回来的,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镇北侯一直讳莫如深,从不愿提,恐怕小姐也不知道。
刚入府时,他甚至对这个女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映像,她沉默寡言,为人低调,从不争宠,除了长得漂亮些,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小姐对她敌意却相当深,好在那女人并不受宠,倒也没有惊起多大波澜。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采思出身,而后所有的波澜都缘由他身上的妖胎。
那个女人死啦,为了保住她的儿子,她舍弃了一切,包括生命,镇北侯和摘星阁也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个本来早该死去的胎儿一直活到现在。
但事情并没有终结,那个女人在世上还留了一些东西,比如红丸。
红丸比妖胎还要神秘,因为难炼,所以难求,一旦炼成之后,聚精凝魄,可帮人凝结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增强炼制之人对天地万物的感知,修行起来,进步神速。女子本来就是阴性之体,在女子身体之中养育成型的红丸可说的上是纯阴至宝。
对于养丸之人,红丸便是精气神的所在,一旦有失,便会发生可怕的后果,所以此物虽然神奇,但是知道的人极少,见到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难以炼制外,养丸之人的隐秘和谨慎便是主要原因。
小姐为何对红丸如此确信?当年那女人若是养成红丸,为何会那般轻易的便死去,莫非当年红丸异宝还没有养成,还不具有传说中的神通,她死后便又将它传给了这两个丫头?
寒山心中有些疑惑,总觉的有些事情无法看透,沉吟半晌之后,他好似随意的开口问道“但这和我们带她们回洛阳有什么关系?”
秦紫阳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施施然踱步到窗户边上,推开窗户,一阵凉风顺着窗子倒灌进来,只听他头也不回的说道:“当然有关系,若是诱之以重利,她们仍然能不改初衷,也说明她们是重义之人,这种人软肋最明显,总有命门可寻;若是她们和寻常之人并无不同,那就更不足虑,只要价码适合,她们肯定会就范”
他低沉片刻,最后语气笃定的说道:“稍晚一些,我亲自过去看一看,真若这些都行不通,那就用师叔的法子吧”
寒山许多年都古井不波的心理突然有些涟漪,怔怔的看着秦紫阳出神,脑海中闪过他年幼时的样子,精灵古怪,开朗多动,全无今日的阴冷,虽然自古成就大功业的人,多是无情之人,但那也是饱尝世间冷暖之后才有的彻悟,他如今年纪还小,又是如何养成这般冷厉心肠?。
风吹树叶沙沙响,风更凉了。
就在此夜,青萝红袖的屋子里却是一片凄凉,昏黄的油灯照的红袖和青萝的脸色晦暗不明,两人呆坐在桌子旁边,神色有些呆滞,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挂着几条脏乎乎的衣巾,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屋子。
采思被刺伤后,广成子便命精通医术的门人给采思查看伤势,又为他涂上了春山秘制的止血活气药粉,止住了胸前骇人的出血之势,但是采思本来就身体虚弱,又遭受此等严重的创伤,稍微懂些医理的人便知道他此刻凶险万分。
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广成子显然不愿让采思在此时此刻死在射日山上,他不惜成本,启用了许多春山珍藏的珍贵药物,在寒山的指点下,总算吊住了采思的一口气,但是采思一直无法转醒,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红袖脑子一片空白,麻木的已不知有怨有恨,脑海中只余下那个瘦弱人影沉默不语的悲伤神态。
‘是自己害了他吗?’她一遍一遍的在心里木然的问着自己。
青萝抬起头,望向黑乎乎的里屋,脸色有些绝望,多少年忍辱负重,都只为了完成小姐临终前的嘱托,不管少爷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在乎,她当年答应过小姐,在这孩子的有生之年好好地照顾他,而现在,她最后一点血脉正躺在哪里,生机渺茫,所有的念想都已经破灭。
虽然不懂医术,她也能看的出来,采思的最后一线生机正在流逝,这些年,他体内的凶物已让他凶险万分,那还能再沉受得住如此厉害的伤势。
她心里有些恨,当年小姐是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对那个负心的男子是那般的死心塌地,为他抛弃了一切,但到头来只换来不明不白的客死在这异国他乡,而那些恶魔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千里迢迢赶过来痛下杀手。
她心中已有所决断,必须要做些什么,替当年那女子讨些公道,纵然力所不级,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事情总需要她去做的。
她转过头,看着有些神不所属的红袖,突兀的说了一句:“少爷就拜托给你了,你待我好好照顾他,若是可能,到时候给他找一块向阳的地方,朝着云梦泽的方向,他喜欢静思,到时候也要让他能天天看着哪儿”
“嗯”红袖没有注意到青萝此时的神色,也没有仔细的品味这些话的怪异之处,只是木然的应了一声。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红袖有些呆滞的站了起来,本能的拉开了屋门,她心神消耗过巨,思维凝滞,根本没有去想这么晚还有谁会登门。
只见她有些迟缓的抬起头,对来人打量了片刻,好半天之后,才好似回过神来,大声的惊呼了一声,疾步向后退去,身体紧绷,显然仓促间受了不小的惊吓。
待看清来人之后,青萝也惊站起来,怒目圆睁,双眼之中射出骇人的光芒,双手紧握,指尖一直扣进肉里也不曾知觉。
来人身材挺拔,面目俊秀,着一袭白衣,他的背后便是漆黑的夜色,整个人镶在夜色之中,说不出的安宁和谐。
正是秦紫阳。
看着两人满是戒备的惊讶神态,秦紫阳毫不意外,他完全无视青萝满是仇恨的目光,非常从容的踱步进入屋内。
一阵幽然的声音在屋中飘了过来“不要这般看着我,这里面是非曲折,也不是你们想的那般简单,我今夜来只是想送你们一番天大的机缘,但还不知道你们是否稀罕?”
“若是能抓得住,从此以后,你们便可以青云直上,再也不用常伴这一片单调的山水;若是抓不住,或许你们就要在这春山之上一直熬到白发渐升,也或许要被卖到其他不可知之处,继续为奴为仆”
只听他叹了一口气,慨然道“人生苦短,我在这射日山上也不会久待,还希望两位能静下心来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