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采思转过头，眼神直直的打量着老王头，可能是神色已经呆滞了太长的时间，他的动作依然有些迟缓，但清冷的目光中，一丝锐利的意味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这些年，虽然说不出具体的感觉，但我总是觉得你有些不太一样，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碰见高人！”采思有些自嘲的惨笑道。
“其实也不是太高，笼中之人而已”老王头好似没有听出采思言语中包含的不善之意，叹声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我投缘！”老王头的回答格外简洁。
“谁吞噬了她的元丹？”
采思话语中夹杂着一股幽暗寒冷的气息，严酷异常，当问及这句话时，他的嗓音几乎有些发颤，眼神也有点红，脸上仅有的几许血色消失不见，眉目间有些扭曲，嘴唇张闭间牙上的斑斑血迹清晰可见。
“就是你的那个兄弟，红丸元丹被抽走，一切的生机也随之被抽走，弹指老红颜，她当场便死啦！”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出手救她？”采思的双手的指甲几乎扣进肉里，对此剧烈的疼痛他几乎毫无感觉，只是用力的盯住老王头。
“当她出事时，我也自问过是否应该那么做，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说服我插手这件事的理由。”
老王头声音有些低沉：“首先，她是慨然赴死的，明知不敌却毫不退缩，招招都是自觉生路，毅然决然，对于这种无求生意念的人，我若出手救她，可能会恰好违逆了她的意愿，因此我不愿插手”
“再者我不能出手，天机山上的那人成名已久，高深莫测，与我门一直有一些难以理清的恩怨种种，我已在此画地为牢，若是再为师门引去祸患，也不是我心中所愿”
“最重要的是，便如我所说，这是你的恩怨，不是我的，有些事情你需要背起来，但是我却不需要，与我而言，有缘之人仅仅是你，并不牵扯其他人，照看好她们是你的责任，并不是我的，这些年来，我经历过许多类似的事情，生生死死，实在无法给我太大的触动，大千世界，悲苦凄厉之人何其之多，苍天不公，我又能奈之如何”老王头脸色有些淡淡的忧伤，声音飘忽，心中仿佛有言不尽的遗憾。
“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你私心太重，你不救她，不是因为她不想生，而是因为你不想救！但在你眼中，我就真的这么贪生？”采思的声音极为冷厉，言语之中泛着寒气。
老王头神色愈发平静的看着采思，声音有些清远：“这些我不否认，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其实就是私心使然，无论你理解或者不理解，我都有这么做的理由”
“如我刚才所说，你我有缘，我虚长了几百岁，在这春山之上，我也待了数百年，几代春山门人在我眼前无无有有，生老病死，自修行有成之后，虽然长生依然遥不可期，但也能窃天地之精华，比常人多苟活些时日”
老王头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然而活的久啦，却未必是好事，昔日的亲人、朋友一个个走在我前面，你很难想象目睹一个人从生到死，从啼哭坠地到最后寿命燃尽，枯亡而死的恐怖感觉，大道无情，越是精深，越是畏惧，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时候我真的生出自己已经不再是世间之人的错觉”
老王头轻轻的搓了搓满是黑污的手掌，顿了顿，最后才苦笑道：“三千虚芥子、三千小世界，一人一缘法，世间过的太久，连我这个不再是世间之人的人都觉得有些孤单，尤其是这些年，可能年纪真的大了，得失心特别重，这种孤独感也远比以前来的更为强烈”
老王头看着采思，缓缓的站了起来，满脸郑重的说道：“你我在这春山山门下，数载忘年相知，对我而言，就是极为难得的缘分，所以今日与你说的话特别多，也是希望你今后的命运能够好些，也算不辜负这段缘分”
“就这些？”采思的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尖锐，也不知听完老王头匪夷所思的一番话后心里是做如何感想，话语间有些凄涩。
“当然还有，我门讲究入世即修缘分，出世即断过往，我得道之后，执念太深，总觉得大道飘渺，所以红尘缘法有限。我离去之日已近，过了这些日子，以后就真的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至少对我而言，我确实希望你我之间的这段缘法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随后，老王头有些自嘲的笑道：“修的确是无情道，却想做有情之人，回想起来，真是有些可笑！”
“圆满？这段缘法如何圆满？”采思的声音有些低沉。
老王头低头沉吟，片刻后抬头看着远方，声音有些空旷：“我传你我门中宝典三清练气卷，送你一双鹿蜀琉璃靴，再输你一道三清真气，你我之交，便算得圆满”
“至于你能不能从一线生机中寻找机会，彻底的摆脱必死之局，抑或是在修行一道中走的更远，为屈死者寻个公道，那都是你自己的造化，人各有命，我也无法断言！”
“真气在我丹田中无法聚集，我无法修行！”采思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老王头的话，不知道是想浇灭老王头的想法，还是想浇灭自己心头正在蒸腾的希望。
“你可以修行！”老王头也毫不犹豫的反驳道：“你的身体内被种下了两只大凶之物，一阴一阳，这些年，这两只凶物一直以你的精血和真气为食，逐渐长大，所以你的真气被吞噬的干净，如何能在丹田聚集？以前说你是必死之像，也是这个原因，遇上这种凶险之物，我也束手无策”
采思安静的听着，这是继秦紫阳之后，第二次有人指明他身怀妖邪之物，但是这一次他显得格外安静，在哪里静静的听着，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不知你这几日到底遇上什么，但是现在你体内的阳性妖物已经陷入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阴性妖物吞噬的力道也比以前要小上许多，这也给你留下一线生机和时间，三清练气法门讲究一起化三清，三清生两仪，两仪筑先天，先天润阴阳，只要你机缘足够，可运用三清真气掌控妖邪，可能阳性妖物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老王头又想了想，有些无奈的慨叹道：“你体内的大凶之物当然不是那般容易便会化解，但是只要你三清炼气诀修炼到一定境界，最起码可多活些时日，人生多变，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这一阴一阳的妖物到底是什么？”
“我确实看不出，这两个妖物深藏在你的五脏之中，本身意念有极为强大，无法窥视和断言”
“就算我修了你的三清练气卷，会不会依然压制不住这两只凶物？”
“会！”老王头迟疑片刻后有些肯定的应道：“三清真气最是纯正光明，可以帮你化去凶物的戾气，但是难以彻底根除，你要抓住现在妖物吸允之力变小的时机，尽可能的在你的气海丹田之中凝练三清真气，只有这样，你才能博取一线生机”
此时乌云已经盖满了整个天空，北风更烈，有些凉意的风在采思说话间灌进了他的嘴里，他忍住强烈的要咳嗦的意味，微张着嘴唇，低声的说道：
”昏迷时，我梦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他用一种非常惆怅的声音默默的诉说着昏迷时那神秘的女人和体内那股救他于必死之间的神秘气息，他的声音非常沉，但却一字不落的落在老王头的耳中。
许久之后，老王头才从这段喃喃的诉说中惊醒过来，他望了望云端的尽处，无限感怀的叹说：“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她似乎预见了你今日的境遇，所以在你体内灌注了她所有的真气和生机，破了你的必死之局！”
“你应该好好活着”老王头再次认真的说道。
采思没有回话，双眼微闭，但是两条水线却从双眼之中滑落下来。
又过了许久，好似已经厌倦了眼前的景色，老王头回转过身，叮嘱的说道
“今天夜里子时，你去我的屋子里，我送你些东西！”
“你到底是谁？”采思反问道。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呢？”老王头喃喃自语起来，真如糊涂之人忘记自己出处一般，待得他几次自问之后，才好似回想起一些，向着采思有些认真的说道：“同门之人都叫我忘忧真人，我的本名很早便不再用了，时间太久，现在真的记不起来，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一个我想见的人！”
说完，他用手遥指云梦大泽的最深处，心中也不知回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极为温柔的神色，平和的说道：“我等的人就在那里，很久以前，她一个人进去了，便再也没有出来，我不得其门而入，被挡在外面，在此画地为牢，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在等她。”
老王头回过头，向着采思道：“想必你也体会到了，等待是痛苦的，我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东西，但我现在依然还活着，所以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但这就是你的命，谁也无法帮你，所有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你上次不是问我这一生我可有什么遗憾，若是能够再见她一眼，我这辈子自然也就真的无憾了！”
采思心中巨震，他曾注意过老人看向云梦泽时的神态，温柔专注，很多时候他都能生出他在等人的荒谬想法，却想不到此时却得到了极为肯定的印证。
采思的心好像被温柔的触碰了一下，连带着心中的仇恨、怀疑等情绪也消退少许，他回过头，继续看了看远方，喃喃的自语，像是在给老王头说，又是像在给自己说。
“回不来了吗？”
老王头的神色也有些迷茫起来，他是尘世间的顶尖高人，也是星象占卜的巨擘，但是到头来，如此简单的问题却让他穷其一生无法解答。
“回不来了！”老王头像是在说服采思，也好似在说服自己。
“你要继续等下去吗？”采思轻声问道。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进去找她！”
采思听罢，默然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