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我就想明白了。穿的破旧,就能跟普通人隔成一个“距离”,让人另眼相看。假如穿着和正常人没有区别,那么路人从我们面前路过的时候,也不会觉得稀奇了,正是那种很“距离”形成的隔膜,让人们对我们的神秘身份感到好奇,就算是捧上钱来也心甘情愿。
正在我沉思的时候,一个邪眉溜眼的小青年走了过来,他一步三摇,走路没个正形儿,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怎么,又来了个啊,你们摆摊算卦也不办工商许可证,这么多的银子,从天上掉下来啊!”
听了这话,我心里暗暗好笑,没听说算卦还办营业证的,要是公家给办,我们还用得着见了执法人员就跑啊!
阿兰给我使了个眼色,老贾也笑眯兮兮地凑过去,递给小青年一根香烟,小青年一甩,就丢到了地上。
我想,难道这是踢馆子的?
老贾算是长辈了,平日在算卦的人面前一副仙气飘然的样子,现在完全失去了风度,老姚也点头哈腰上来说:“胡弟,今天,实在没来几个人啊。”
“来一个你们就撑死了,别的不多说,老姚,你也是个跑外世面的,你看着办吧!”
我这才知道,这个男人是收保护费的,不过看他形单影只,我想,我们为什么要怕他呢?
老贾很巴结地递上去二十元钱,老姚也忙不迭失地递上二十元,我想了想,我手里的五十元还没捂热乎呢,就要交给人家了。
看到阿兰也交了钱,我想了想不能怄气,我这是来暗访的,绝对不能冒傻气硬拼,再说,我就是硬拼,我一个女的也斗不过他啊!
可是我的钱是五十的,我该怎么办呢?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他看到我掏出了五十元,又放了回去,横眉立目:“哼!你还不想掏咋啦?”
说着,就夺走了我手里的五十元钱。
我心里一激动就说:“那是我一天的饭钱,你不能都拿走。”
他斜眼眯了我一眼,一笑说:“下次你就别交了,这次算是两个星期的。”
说着,一步三摇地走了,我守着冰凉的板凳,想起刚才还道貌傲然像个神仙,给恋爱的小姑娘求取婚姻,现在竟然这么不被人当人看,这落差,也太大了!
“能屈能伸,我们跑江湖的,就讲究能屈能伸——”老贾劝了我一句,看到来了一对儿老年男女,赶紧跑到自己的摊位。这对夫妻五十来岁,可能是求孩子婚姻的,瞅了瞅我们几个,走到了老贾面前,可能老贾更像个“仙人”。
我有点儿郁闷,看到老姚也忙着在给一个大学生看手相,阿兰在给一个农村的老太婆写咒,她还教唆老太婆回家后烧多少锡箔,说是给神仙上供烧钱,神仙会保佑的。
我知道阿兰的道行并不深,她在老贾那儿学了一点皮毛,再加上自己独辟蹊径的摸索,独创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巫术”,就跟农村里跳大神的一样。
反正懂这一行的,绝对不花钱算命,算命的都是不懂的,所以任凭我们在这里装神弄鬼,竟然还没有遇到过投诉的,尤其是农村里来的一些老太太,非常的迷信她。阿兰对我说,有一次她去农村赶庙会(为了挣钱,他们这些人经常去人多热闹的庙会做生意),遇见了好多“粉丝”,那些老婆婆们围成一圈儿,一个一个让她算。
我没想到,阿兰会有这么好的人脉,连她自己都说:“我都不明白,那些老太太怎么那么喜欢我!”
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算得好?未必,她就是装神弄鬼,描符画咒,偶尔还客串一下神婆,灵魂入体,代替死亡的亡魂和阳间的人沟通……
她就是一个彻底的没有真才实学的骗子,可是她正是由于骗这一行,发家成了小康。
由于我的五十元被姓胡的小青年抢了,心里总是有点不快,每当我心里郁闷的时候,我就想回家探望妈妈。
虽然在我青春期的时候,我们母女是仇人,我们曾经水火不容,可是,当那段叛逆期一过,我就发现世上还是妈妈好。
血肉相连,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很多时候,当我领到工资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报答母亲,年轻的时候,我太冲动了,说离开她就离开她。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有年轻叛逆的阶段,可是当我们年纪逐渐长大,我们会重新寻找母亲,回归母亲的爱里,在那里有我们永久的港湾。
实在说,自从我离开家庭后,其实还一直没有去看过母亲。经过了工厂里几年的劳动,我已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姑娘了,生活的艰辛,已经让我变得成熟,我渐渐理解了母亲,也体谅到了母亲的辛酸。我第一次觉得,我曾经的不告而别,对母亲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和父亲离婚后,她曾经把所有的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毫不留情的离开她,让她找寻了我好多年,直到对我失去信心的时候,我才给她写了一封长信。
还记得母亲接到我的长信的后,她亲自来到了我工作的工厂,抱着我的头痛哭。那时候,我真的后悔了,我后悔离开了她,她的样子,老了很多很多,头发都白了……
我想起了,她曾经拒绝父亲的援助,独自养着我长大;我想起了,她找了一份饭店刷碗的工作,遇到父亲在饭店吃饭,她躲在一边,不肯让父亲看见;我想起了,她给我拿回家的一些还很完整的菜肴,说鲍鱼鸡翅,好几百一盘,客人还没怎么动筷子,很贵重的……
想起以前的一幕幕,远在他乡的我,几次情不自禁地掉了眼泪,我想起王红她们曾经笑话我时说的话,说我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我第一次觉得,她们这句话也是对的。我还眷恋着母亲的怀抱,我还希望在母亲身边,感受她的爱。这辈子,我欠母亲的太多了,她一辈子凄苦,先是被父亲所负,后又被亲生的女儿所负,我暗暗发誓,一定用自己的行动,让母亲的后半生过得幸福。
四 遇到“阴阳眼”
在外面暗访了几天命理师,思家心切的我,忙里偷闲,回了趟老家去探望母亲。
母亲已经辞掉了饭店的工作,每月领着社会最低保证金,生活还算是过得去。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母亲气色不太好,一问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去世一个多月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我并没有太过伤心,我对父亲的概念很模糊,父亲自从离开母亲后,就新娶了一位年轻的女人。小时候,每次看到父亲开着轿车,载着年轻漂亮的新夫人在街上驶过时,我就觉得轿车里那个男人非常的可恨。
父亲的形象,在我眼里,渐渐模糊起来。
可是母亲不同,她可能还爱着父亲,所以那几天她一直神神叨叨地说:“这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一天,母亲还要我陪着回了一起趟农村的老家,去村里的“阴阳眼”家里问问运气。
我觉得好奇,就跟着去了,母亲一路上给我说:“这个大师是开了天目的,算得可灵验了,上次有个女人,刚刚离了婚,去找大师算命,大师说她身上缠着一只黄鼠狼,那只黄鼠狼专门吃掉她魂魄里的运气,所以大师一给她做法,把黄鼠狼赶走后,那个女人现在的精神气色都好多了,前几天还结婚了……”
“大师收了多少钱啊!”我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要交三回钱,才能应验呢!”母亲说,“给大师交第一次钱,就是给黄鼠狼卖烧鸡;如果还没走的话,就要给大师交第二次,继续给黄鼠狼买吃的;第二次钱还不走的话,就要交第三次钱,这样黄鼠狼就真的会走了。那女人三次一共交了五千元,真的不多,有的身人上带的恶煞多,还要交几万呢!”她觉得,为了改运花五千是个小数字。
母亲一辈子贫穷,花钱也很节省,没想到为了算命,就连五千元也不放在眼里了。
到了大师所在地,我们进了一个幽暗的屋子,只见一个老者,装模作样地坐在一个草垫子上,他的身边,有一个方桌,上面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放着祭品,墙上贴着菩萨观音和财神的图像,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信的哪路神仙,反正林林总总把桌子上方的位置都贴满了。
母亲先是点了几柱香,毕恭毕敬地给画上的菩萨行了三个礼,袅袅香烟里,神秘兮兮的大师说话了:“玄光映太阴,八达且朋明,澄神典室里,仰彻曜上清,三分靠打拼,七分天注定,你的身上有一条千年不化的青蛇,因为当年没有羽化成仙,又眷恋红尘间的荣华富贵,所以吸收你的阳明之气,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一生孤苦,无量无法——”
“大师”的话勾起了母亲的伤心事,母亲抹了一把泪,说:“大师,我就是一个孤苦命,你说有什么法子,帮我把那条青蛇赶走?我中年离婚,女儿又曾经离家出走,现在,孩子他爸,也去世了……请师父帮帮我——”
我看到母亲已经完全上了圈套了,剩下的就是交钱了,我赶紧拉了拉拉母亲的手,对“大师”说:“算不准要不要钱,我请你帮我算算,我有什么命?”
大师微微睁了一下眼,我看到他的眉心处隐隐发光,原来是涂着我们女孩子化妆经常使用的荧光眼影。我不禁暗暗好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眼?
“明灯照行年,散光焕八方,你身上有一个吸血的鬼,他吸收了你的精华,所以你会吃三眼井的泉水,五十五岁身体患一场大病,你有三个儿子的命,不过最后只能保住一个……”
我知道,三眼井的泉水,意思是要结三次婚的意思。假如我以前没有摆过卦摊,没有听老贾老姚他们胡诌过,我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忽悠进去,现在一听他说我以后怎么怎么样,我就笑了,这都是我们在公园门口经常骗人的招数。
他们只有说你以后会如何如何,你才没有办法去对症,即使在我五十五那年没有生一场大病,我还会来找他对症吗?况且说我有三个儿子的命,这也是一个骗人的花招,谁都知道现在国家政策是生育一胎,一般情况下说你有几个孩子的命,那不过是一句很模糊的话,毕竟他说的是命,又不是实际,谁知道自己命里有几个孩子呢?
母亲却着急了:“大师,你说我家闺女,要离三次婚?”
母亲自从和父亲离婚后,就对“离婚”很敏感,她是怕了,怕我重蹈她的覆辙。
我赶紧拉着母亲往外走,我回头对大师说:“你说的都不对,我们告辞了!”
这个时侯,大师忽然像个猴子一样窜了起来,他甚至拉住了我的衣角,声音高亢地说:“我看你浑身带有煞气,走不出这个门口半步就大灾临头,你的一生中有三个坎,只有我亲手给你把你身上的恶魔除去,你才能消业化灾。”
我更加不屑了,还没等他说完,我就跨出了门口,我故意说:“你看看,我哪有大灾了,你就是个骗人的,我早就见得多了。”
回去的路上,汽车误点了,母亲责备我一句:“大师说的不错吧,刚出门,汽车就误点,说让大师替你破解破解,你还不听,现在大师的话应验了!”
汽车终于缓缓开来了,我和母亲挤上汽车,人比较多,我只能站着,母亲在我耳边又悄悄说:“大师说的没错吧,刚上汽车,就没你的坐儿,这就是你不听大师话的后果。”
回到家,不小心被桌边的凳子绊了一趔趄,看到母亲又在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学着她的口气说:“我被凳子绊了,又是不听大师话的后果,妈,你说是不是?”
母亲被我逗乐了,三天后,我终于还是没能拦住母亲,母亲带着礼品,又亲自回了老家,说是找大师给我消灾去了。晚上的时候,母亲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不过她很高兴,说是把我的灾给消了,我这辈子不会离婚了。
我问母亲花了多少钱,母亲很轻松地说:“五千元——真的不多,大师说你不用离三次婚了。”
我跳了一跳,本来想责备母亲几句,不过看她很高兴,精神焕发的样子,我不忍说她了。
假如五千元能买来母亲的一个安心,我还能埋怨什么呢?五千元能让她心安,不再为我发愁,这就是她的幸福。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前几天还愁眉苦脸的她,自从给我破解了灾之后,我再被凳子绊到腿脚,遇到汽车误点,母亲也不说什么了,她觉得自有“神”在保佑着我,有神在为我消业化灾,所以她安心了。
如果我们去街上买到假货,我们会找到商家,要求退货,可是我们被算命大师忽悠了之后呢,只能自己欺骗自己,这些大师们是最厉害的一帮骗子,就算我们上当了,也只能怪自己愚昧无知。
这次回家,我又遇到了我的一位同学,她是学心理咨询的。我总感觉,心理学和命理师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的同学也承认,现在有很多学习心理的,打着科学的旗号招摇撞骗。他们学都没有学到位,却四处开门诊招揽生意,就跟那些“半瓶子咣当”的算卦先生一样,都在利用现代社会人沉重的心理压力和无处排解的精神来挣钱。
同学告诉我说,心理学的理论基础是很薄弱的,靠的是以“人”为本,依靠自己的能动力来改变命运;命理靠的却是“上天”左右命运。究其实质,两者都是和人谈心交流的,有时候人们并不是很在乎结果,只是很愿意倾诉,找个人说说话,这样一来,再被心理师或者命理师安慰一番、解释一番。心理师会给你列出方案,分出几个疗程,催你进取;命理师会一次次以“消灾”为理由,掏空你口袋里的钱。所以心理学比起命理学,更具有积极意义。
这次回家,母亲给我安排了几次相亲,都被我拒绝了。母亲说:“小亚啊,你咋还不着急啊,你要是不结婚,我一辈子也不安生!”
我故意逗母亲说:“我不结婚了,就陪你过一辈子。”
母亲却抱着我哭,说:“你怎么是这样孤苦的命啊,是不是给大师的钱少了,还没有把你身上的‘吸血鬼’赶走……”
我只好开始了我的相亲历程,没想到,亲没相成,却发现,相亲这件事还这么麻烦。相亲代表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简直就是两个家族在相亲。他的朋友议论你,他的家人审度你,他的姐妹挑剔你,反之,你的家人朋友也在替你揣度,你们合不合适,般不般配。
这件事让我彻底反省过来,我觉得再这样相亲下去,还没等人家灭我,我就会自己把自己灭掉。相亲这件事,仿佛就是把你摆在秤砣上,赤裸裸的被人称量……
五 劲敌
离开了母亲,我回到了公园门口,继续拿出我那些褴褛的衣服穿上,继续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我希望这个样子的我,有一种“犀利姐”的气度,做乞丐做到犀利哥那个境界,真是人生的完美升华,原来,乞丐的世界也有明天……
我回到公园的时候,找了好久不见的阿兰、老贾和老姚,门口只冷清的有几个卖瓜子的,他们告诉我,让我去北山公园找找……
好好的,怎么去了北山公园呢?
我终于找到了阿兰他们,是的,他们在北山公园安营扎寨,继续眯着眼装神弄鬼,只是神色稍有狼狈,见到我也来了,不胜唏嘘。
原来,他们三个被一个人“踢馆”了。阿兰说:“小亚,多亏你没在啊,要不你肯定会被他踢馆的。”
阿兰总是觉得我学艺不精,以前在老贾、老姚面前她甘拜下风,如今有了我,她往往一说话就以“比我高明”自居。
“谁踢馆啊?他是哪路神仙?”我问阿兰。
“其实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啊,他说我的‘请神咒’念得不对,还摇头晃脑,把经文背了一遍;然后他又跑到老贾的摊位前,说老贾八字都批不好,趁早回家算了;最后他又去气老姚,他指着对面那栋楼,让老姚给他算算,他买的是不是宝地?”
“老姚怎么说呢?”我很好奇,老姚是我们几个人里“功夫”最厉害的一个,能把老姚对付下来,就肯定是个高手了。
“老姚说啊,此处背面环山,又对着北山公园的湖水,是最好的风水居所之地,其楼型远看像一个“凹”字,又是天然聚财的形状,住在此楼里肯定会生意兴旺,延年益寿!老姚就是想巴结巴结他,不让他找茬了,你猜那个年轻人怎么说?”阿兰卖起了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