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瑛和夏文翰跨过了那道无形的门槛,两人的生活自然也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层次,以前他们绕着走的话题,现在也不再回避。夏文翰首先问了美瑛家里的情况,美瑛如实相告。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居然这么多——美瑛的母亲,分明就是和自己母亲同一个村的;而且他记得以前爷爷在的时候,好像还曾受人之托,出手从日本人手中救过一个人,那人应该就是美瑛的爹爹。
美瑛也问了夏文翰家里的事,结果得到的答案让她更吃惊。她一听说夏文翰的母亲叫梁寒烟,老家和自己的妈一样是临江祝家桥,立即明白正是那个出钱让人设计陷害了自己爹爹的梁家二小姐。
美瑛感叹这世界实在太小了,自己居然会和陷害自己爹爹的人的儿子走到了一起。她虽然从小读过书,上的学校也是比较开明的,但也许是受到了母亲潜移默化,她脑子里封建的东西并不少。她可以主动追求爱情,无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陈规,但却坚信“女子从一而终”这一信条。
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和夏文翰有了肌肤之亲,那这辈子就跟定他了。她想,虽然爹妈和梁寒烟有过过节,可是上次她也亲耳听到舅舅说的:梁寒烟的公公救过爹爹,也算是“功过相抵”了。这么一想,她对爹妈能否接受夏文翰这一点,觉得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他们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美瑛终于咬咬牙,提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但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那就是他到底成没成过亲?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害怕听到他回答说一个“有”字。但是她又知道,即使他回答说“没有”,也不能打消她的疑心。毕竟他无论是从年龄、家境,还是本人的条件,都不应该没有女孩子追求。她在等待他回答的那短短的一瞬,内心的感觉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助和恐惧充塞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他犹豫了一忽儿,才回答了这个问题,而答案让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他告诉她,在滨湖家里,他成过亲,可那是被父母逼的。他说他在成亲前,根本和那女孩不认识。爹妈逼他娶那女孩,他也曾激烈反对,可是爷爷病重,等着他成亲“冲喜”,他只好违心地答应。
他说他就是因为不愿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这才逃到了江海;在他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和那个女人说得很明白——他和她之间的这段“姻缘”结束了,他们两人从此再无瓜葛。
他在回答美瑛的时候,对那个女人的事说得很少,大部分的话,都是在解释。美瑛心里乱糟糟地,高兴自然是高兴不起来,但是好像也并没有十分的伤心。她一来是心中早就有了预感;二来也相信了他说的话——以他的家境条件,如果不是为了逃避这桩婚姻,根本不用到江海来,在一家并不大的厂里当一个小小的管理员。
美瑛没有吵闹,沉默了许久,向他提出——马上要过年了,她要和他一起回家,到他家里去看看,也拜见一下还没见过的“公婆”。
夏文翰答应了,但他提出应该先到美瑛家,去拜见“岳父母”——这样才更合规矩。
美瑛想想也对,只是她担心自己如果回家,那个陆炳兴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来。夏文翰问了问陆炳兴的情况,对美瑛说:“不用怕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地痞,我就不相信他能把你怎么样。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放肆的,我看他敢用什么手段!”
美瑛看着他,想到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曾近在战场上和日本鬼子刀对刀、枪对枪地厮杀过;又想起他那次在“大通”厂外,对付起那两个流氓,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她相信他的话。
他们准备了几天,眼看阳历年就在眼前,两人分别向厂里请了假,一起踏上了返乡的旅程。
上了火车,美瑛的话明显的少了,夏文翰不知是受到她的感染,还是他自己也有心事,同样提不起说话的兴头来。两人起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一两句,火车还没有开出几站地,他们就都陷入了沉默中。
美瑛看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车厢——车厢里的一切,和她上次来江海的时候一样,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今天的人比上次更多。除了火车车厢里还有窗外闪过的似曾相识的景物,其余的一切和上次都不同。首先是她的心情——上次她是怀着对家的强烈的依恋,去向一个完全不可知的未来;现在则是抱着迫不及待的心情,只盼着早点回到阔别了一年的家。对美瑛来说,还有一点也不一样,那就是身边陪同的男人——上次是同学;而这次,紧挨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夏文翰坐在那里,显然也是满腹心事。美瑛不知道他此时想的是什么,夏文翰也同样猜不到美瑛会有些什么念头。但是很显然,他们两人有一点肯定是共通的,那就是都会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她的家人接受他。
美瑛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家门口,春梅和在家的几个人都是喜出望外,加上满腹狐疑。看到美瑛和这个男人一起出现,再看他们两人的神态举止,没等夏文翰叫出“妈”字,春梅就已经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的任何事情,光是凭第一眼的感觉,就觉得他不错。这男人年龄和美瑛还般配,长得也不错,而且举止得体,谈吐彬彬有礼。春梅的第一感觉是蛮好,已经准备接受他了。
母女相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将这一年没能说的话,在这一瞬间全都说出来;将这一年来,对方是如何度过的,全都问个明白。还是春梅先想到该关心一下陪女儿出现的这个男人,于是就问起了他的情况。
美瑛告诉妈,他叫夏文翰,是原先那个厂里的职员,一直很照顾自己。这时候,早就和夏文翰对上了话的家瑞,抢着说他那次到江海看大姐,就是他出手打跑了流氓。
春梅听家瑞这么一说,心里对这个夏文翰更增好感。但是,紧接着她听到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夏文翰说:他的家在城南边的夏家旦,爹爹叫夏玺臣,母亲叫梁寒烟。刚开始春梅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又问了一遍,得到同样的回答,她又祈望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接下来夏文翰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的母亲梁寒烟,就是临江祝家桥梁子奚家的二小姐。她的心里顿时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春梅一时间无话可说,不过她没有沉默多久,也就释然了——梁寒烟虽说伤害过自己,可是她当年的本意也并非如此恶毒;而且她的公公又救助过汉昌,就像大哥他们说的那样,这件事也就算是抵消了。
春梅热心地张罗起来,按照接待女婿的规矩,安排好了夏文翰。
夏文翰住了几天,美瑛全家对他也不再生分,眼看他可以融入这个家庭了。可是几天后,春梅和美瑛母女间的一次私房话,却让春梅彻底改变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