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荣升死了,戎巷的鬼子宪兵队长异常恼怒,第二天带着十几个官兵来到了陆湾村。他们询问过昨天逃回去的轿夫,还有受伤的两个陆荣升的护卫,知道实施刺杀的枪手是从陆湾村方向和山上的桃树林里出来的,因此首先进了陆湾村。他们在陆湾村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村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几个枪手是什么时候经过村边的。宪兵队长将陆湾的村长陆士泉带上,同时带上的还有听到枪声后出去,最早见到陌生人的村民丁仕海。
日本宪兵队长带着陆士泉等二人到了蒋王池边,问了当时打捞陆荣升的情况,又进桃树林搜索了一遍。进桃林的士兵回来报告,桃树林里发现有人蹲守过的痕迹,那里遗留的几个烟蒂不可能是村民留下的。从发现的脚迹看得出这几个人穿过桃树林以后,翻过山头向北去了。而那个抄后路的枪手,从足迹看也是从桃林里出来的,只是当时陆荣升没有注意后面,等到发现时已经被切断了退路。
宪兵队长问这片桃树是谁家的?很不巧,这桃树正是陆士泉的,但是他说那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快到傍晚了,他没有进过桃林。
宪兵队长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面前的这个村长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不甘心就此收兵——这陆湾村一带的一大片地方,日军没有余力派驻军队,原先就靠陆荣升帮日军“维持地方”,今后没了陆荣升,这里就将是一片真空地带。这里是青山的西部边缘,在青山北面,活跃着共产党的山北游击支队,还有规模小些的几支国民党游击队。从这里向西去,不过三四十里路就是新四军异常活跃的地区。这片地方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是日军占领滨湖县以来的首次。宪兵队长决定给这里的村民一个警告,而最好的警告并不是口头上的,他要杀鸡儆猴,让这里的村民害怕,他选定的这只儆猴的“鸡”就是面前的这个村长。
离开蒋王池最近的民房,就是那间水泵看守人住的小屋。看守人也是陆湾村的,家中原先只有一间破烂的小草房,这间屋子虽小,却是砖砌的,盖得很好。看守水泵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他们有时候就全家都住在这间小屋里。今天日本人转过山脚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看守泵房的男人在这里,他女儿也在。他们一看到日本人露头,男人就叫女儿躲上了山,他则留在家里,战战兢兢地回答了日本人的讯问。日本人问了几句,他如实回答,日本人就离开了,他以为今天不会有事了。这时候两个日军士兵走进了他的小屋,把他押到了陆士泉等人一起,同时一个士兵找到了一条棉被和一些铁丝,随手拿了出去。
宪兵队长让手下撕开棉被,然后将棉花用铁丝分别绑在了陆士泉、丁仕海和看泵房的男人身上。绑好以后,他们把棉花都点着了。棉花烧着以后,由于扎着一道道铁丝,烧得不快。三个人都被烧得大叫着,手被绑住又没法扑火,眼看这么挺着只有被活活烧死,陆士泉首先朝山上跑去。他知道桃树林后面,紧挨着朱家别墅的围墙脚下,有一条石砌的排水沟,年久失修已经变得坑坑洼洼,那里面有些地方会有积存的雨水。他背上已经烧到了皮肉,但他强忍疼痛拔脚飞跑,他知道鬼子如果开枪,他必死无疑,但是不跑也是个死,只有听天由命了。
陆士泉一跑,另两个人也跟着跑了。日军没有开枪,只是在他们后面看着,嘻嘻哈哈地笑着。这时候,原先藏在不远处茅草丛中的泵房看守的女儿,大约是吓坏了,突然尖叫着跑了出来,也向山上跑去。鬼子们看得很清楚,这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女,虽说穿得不怎么样,但看上去身材和模样都不错,于是大声叫了起来:“花姑娘!花姑娘!”有两个士兵就追了过去。可是小姑娘跑得很快,日军士兵刚跑出没几步,她就要翻过山脊了。一个追过去的士兵眼看追不上了,就停了下来,举起枪朝小姑娘放了一枪,小姑娘一头栽倒在地。
张石山上的树林被砍光了,逃跑的人穿过桃树林,就暴露在几近光秃的山坡上。日军的注意力被那个小姑娘所吸引,等他们回过头来再看的时候,陆士泉不见了,丁仕海已经到了山脊,而那个泵房看守则在朝女儿倒下的地方跑。
鬼子又开枪了,水泵看守倒在了离女儿不远的地方,丁仕海则隐入了山脊后,也不知道是被打死了还是跑掉了。日军没有上山去查看,收起枪来朝回走了。
他们走到“开元山庄”的时候停了下来,小队长走进了赵汉昌家里。他见屋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家,问了问昨天的事情他们是不是知道,见这家的女人也回答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后面的士兵就要动粗。宪兵队长阻止了手下,挥挥手带着他们离开了。这个宪兵队长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当时有不少日军官兵在这里监督中国劳工伐木,负责的大尉军官就住在这家的东屋里。他知道当时大尉和这户人家相处得还算好,至少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今天也就放过这户人家了。
陆荣升被打死的消息传得很快,就在日军宪兵到陆湾“调查”的时候,大张巷上的张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张继宗马上叫来陈西元,问道:“陈叔,陆荣升被人打死了,你听没听说?”
陈西元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不过不是从街坊邻里间听到的,他知道的还要详细得多。张继宗问他的时候,他心中早有准备,淡淡地说了句:“不知道,没听人说起过。少爷是听谁说的?”
张继宗说:“阿发早上出门,听到街上的人们都在传这事,看来应该是真的。陈叔,这件事是你安排的的吗?”
陈西元摇摇头,说道:“不是。不管是谁做下的,这个狗汉奸是罪有应得,杀得好!”他见张继宗听到自己的回答以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和一丝遗憾,于是接着说道,“少爷,这件事我们最好不要多问,不要多说,免得外人怀疑到我们头上。只要这个汉奸死了就好,总归是中国人干的就行了。这件事鬼子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还是避嫌的好。”
张继宗听陈管家这么说,心里虽然还是怀疑他没说实话,但是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多问。他来到家中设的灵堂,在爹爹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低声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爹。
其实张继宗并没有猜错,这件事情还真的是陈管家一手策划的。
张昌谨被气死以后,张继宗想报仇,对陈西元说了。陈西元当时没有答应,还叫张继宗从此别再管这事。他当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试试,想办法报了这个仇,让老爷瞑目。
陈西元平时打理张家的事,在外面和三教九流都有所交往,这种事情要是放在以前,要对付一个小小的地痞根本不用费多大心思,找几个人动动嘴,送出一点钱去,陆荣升就必死无疑。但是现在日本人在后面给陆荣升撑腰,这件事办起来就大费周章了。
他知道对陆荣升这样的汉奸,共产党山北的游击队,还有山南的“吴湖游击大队”都欲除之而后快。可是他没办法找到这些游击队,只好另想办法。
在山北,还有一些抗日的游击队存在,规模比共产党的游击队小得多,也很分散,不过要找这些游击队相对容易些——他们是由****流散人员和地方武装组成的,也杀鬼子和汉奸。
陈西元找到了一个以前帮会里的人,此人年轻时曾经犯案被抓,当时是陈西元见他是个孝子,家中有个老娘由他照顾得很好,就出面花钱把他从死囚牢里救了出来。这人逃过一劫以后,就渐渐退出了江湖,不再在道上混,不过他的心里一直是对陈西元很感激的,曾经对陈西元发誓,说只要陈西元有事要他办,哪怕割下头来也绝不皱眉。这人退出江湖已经很久,现在做点小买卖安分度日,人们差不多都已经忘了他以前也曾经打打杀杀过一阵了。陈西元找到了此人,要他不显山不露水地想办法找到****的游击队,托他们将陆荣升除掉,价钱是五百“袁大头”。过了六七天,这人对陈西元说已经谈妥,陈西元就将五百大洋都交给了他。
昨天晚上,这个人找到了陈西元,告诉他所有事情都已办完,而且不但事情办得很漂亮,那些办事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出钱让他们做的。这人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并且要陈西元放心,办事的人很可靠,他们做这件事不但得了这边给的大洋,还可以锄奸为由向他们的上司请赏,不会泄露机密。再说他们即便想要泄密,也找不到雇主是谁。这人说,万一事情败露,他会一人承当,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恩人。
陈西元要给他钱,那人说什么都不要,报告完一切就走了。现在陈西元不对张继宗说出实情,是为了东家好,张继宗知道得越少也就越安全。
这件事情过去了一个月,日本人也没有怎么追查,眼看风声过去了,谁都没想到与这件事情完全不沾边的赵汉昌却因此事被日本人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