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烟这次回家,并不是因为放暑假,而是初中毕了业。临江虽说人文荟萃,有历史悠久的书院,也有一些不错的中小学校。但是和毗邻的滨湖县相比,那还是差了不少。
滨湖得吴湖及大运河之便,经济素来发达,前几年又通了铁路,锦上添花更上层楼,称得上江南第一县。临江和滨湖虽说同为县治,却并不在一个等级上——临江当得起富庶,滨湖则可称之为繁荣。
梁寒烟在滨湖上中学,难免受到各种诱惑,读书的成绩便逐年下行,至初中最后一年,只是居于中下之列。其父梁子奚见她如此,这次她毕业回来,也就不再打算让其继续求学了。
梁寒烟知道父亲如此安排,并没有不悦或失落,反倒有种轻松的感觉。不用再吃力费神读书固然轻松,可她的轻松背后,对将要远离城市生活又有许多遗憾。遗憾归遗憾,她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只能无奈地回到了现状之中。
梁家祖居并非祝家桥,而是离此不远的菱塘镇。二十年前,梁家在祝家桥开了一家店铺,交给了三少爷梁子奚掌管。二十年来,梁子奚将一家不大的店铺变成了好几家,除了祝家桥有两家之外,在临江城里也有一家,还在滨湖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做生意如果顺利的话,来钱要比吃地租快得多,照现在的势头,如果没有意外,再有二十年,或许更快点,柴家祝家桥首富的地位就将被梁子奚所取代。
梁家钱虽多,但人丁不旺,就两个女儿,长女秋烟,次女寒烟。梁子奚没有儿子,在人前自觉矮了一头,他又是外来户,在镇上没有根基,因而常会受些没来由的闲气。秋烟、寒烟姐妹在镇上读小学时,常常因此而受到同学嘲笑欺负。秋烟性格平和,对这些不太计较;寒烟则对这些耿耿于怀。她在滨湖上中学时,那里的同学对她并无歧视,特别是最近的一年多,一些高中部的男生围着他转,把她捧得无比舒服,两相对比,他对祝家桥更添了一些讨厌之心。
梁寒烟回到家中,在爹妈面前撒了几天娇,舒舒服服休息了一阵,渐渐觉得厌气。她怀念起了在滨湖的那些日子,想着想着就记起了那天在码头上遇到的一幕。最令她记恨的,并不是柴春梅推了她那一下,而是对方给了那个乞丐不少钱。本来那“六小姐”愿意给谁钱不关她的事,可是自己刚推倒了小乞丐,对方的举动无疑让她失了脸面。她清楚地记得周围的看客们对她投来的鄙视的眼神,特别是柴春梅看她的目光中,带着的轻蔑和挑衅。
她还没有忘记的是那个破落户赵家的儿子赵汉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对这个赵汉昌那么护着柴春梅,心里很是嫉妒。她明明很清楚赵汉昌现在是个穷光蛋,自己的身份地位都比他优越得太多,却还是对他嫉妒远大于恨——或许就因为在她眼里,这个身无分文的年轻男人,比她在滨湖见过的那些纨绔子弟长得都出色?也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她在那些富家少年身上从未见过的男人气质?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梁寒烟不让贴身丫环彩凤跟随,一个人出了门。他知道赵汉昌平时都在码头上混,抬腿就向那边走去。祝家桥地方不大,码头离得不远,她很快就到了桥边。码头上刚到了一条货船,围着一伙人,等着货主找人卸货,好赚点力气铜钿。赵汉昌果然也在人群里,正在和人争执着什么,那个与他争执的人梁寒烟也认识,是自家仆人祝冬生的哥哥祝春生。她连忙朝那群人走去。
祝家桥的码头不算大,来往的客货轮船虽然不算很少,但“江南轮船公司”的势力很大,一般人不敢在这里生事。镇上也没有大的帮派,只有一些小地痞,因此码头上也没有帮派把持。
今天这船货的货主就是本地人,认识赵汉昌。船一靠岸,货主就对迎上来的赵汉昌说了,要他找几个人来卸货,再挑到货栈去。这是一笔好生意,按惯例货主将货托付给了一个人,最后结算力钱也是和此人算,这个人不用亲自卸货,却可以从力钱中抽一到两成的赚头。今天这批货由于要挑到货栈,力钱也就格外多些。
赵汉昌和码头上的力夫们也熟,当下点了几个人就要上船卸货。这时候祝春生插了进来,要货主把这票生意给他做。
这个祝春生在祝家桥也算小小的一霸,势力不大,但手下也有几个小混混。他在镇上对那些没什么势力和靠山的中小商铺收些“保护费”,空闲时也到码头上弄几个小钱。他只是个小地痞,还不敢肆意妄为,有人得罪了他,砸店伤人还不敢,但是他手下的混混们,会干出一些夜里朝这些人家门上扔屎倒尿的下作事来,所以一般人也让着他几分。
今天他一插手,那个货主就有些为难起来。赵汉昌并不怕他,当下就和他争执起来。
正在他们互不相让不可开交之时,梁寒烟挤了进来。她家和货主生意上有往来,很熟。听那货主一说事情由来,她转身对祝春生说道:“人家既然已经先谈好了,你就别插手了,走吧。”
她说话的口气有点咄咄逼人,但祝春生不敢再争,一来他没那个势力,二来自己的弟弟还端着梁家的饭碗。正好这时候又有一条货船向码头靠来,他带着几个人就朝那边跑去。
赵汉昌对梁寒烟说了声“谢”,就招呼着力夫们开始干活。梁寒烟在一边看了一小会儿,见赵汉昌自顾忙碌,并不来理她,也不生气,回头离开了。
她现在的心情不错,看看天色离吃饭时间还早,不知怎么一来,心血来潮居然想要到柴村那边去看看——至于到底想要看什么,她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