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泉生被抓走了,陆炳兴将他带到了戎巷,但是并没有交给日本人,而是关在了他住的地方一间空房里。这里像这样的空房有好几间,有的干净些,有的肮脏不堪,这是陆炳兴平日用来关押不同“犯人”的。
日本人在戎巷有个宪兵小队,他们的队部设在益民学校里,牢房和刑讯室在学校的实验铁工厂里面——这个益民学校不是益民小学,而是技术学校性质的中学部,是戎家开办,为自家的工厂培养技术骨干的,所以有一所不错的铁工厂供学生们实践。日本人来了以后,学校还继续开课,但铁工厂被用作了牢房和刑讯室。这里要用刑具不用上外面去找,里面随手找件工具就可以当刑具用。这里是日本人关押抗日分子和重要犯人的地方,谁要是进了这里,不死也要掉层皮。
日本人抓到了一些明显不是抗日分子的人,不想把这些人都关进宪兵队,以免那里过于拥挤,也不便于看管。他们允许陆炳兴找一处地方作为临时牢房,关押一些普通“犯人”,陆炳兴就找到了现在他使用的这幢房子。这房子很大,里面有三进深,旁边还有配房。这家的主人在日本人来时举家逃亡,家中只留下两个仆人看守。陆炳兴将两个仆人赶走,大鸣大放住进了这里,又将配房的一部分改成了牢房。这些牢房除了关押日本人移交过来的普通犯人,陆炳兴也指使手下抓些老百姓进来,从他们身上榨取油水。牢房分成三六九等,按照“犯人”油水的多寡,分别关进不同环境的房间。陆泉生被带进来以后,陆炳兴总算没有将他投入最差的牢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不算好的,但还干净。
陆泉生被抓走以后,陆士泉马上想方设法解救。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用钱赎人。他先是托人打听,知道儿子被抓去以后,暂时还关在陆炳兴那里,没有交给日本人,也没有受刑。他又托人从侧面打听,想知道陆炳兴大概想要多少钱可以放人。但是去打听的人一直没有从陆炳兴嘴里问到他要的尺寸,也没有听陆炳兴开出其它条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关着,让他全家都在火上煎熬。
春梅也很着急,等了几天没有等到陆泉生被放出来,她只好又去找了陈管家,求他再想想办法。张家上下听说美瑛的未婚夫被抓,自然也想帮上忙,但是想不出好的主意,只好再让张继芳去央求夏家再伸援手。
夏家自从夏文翰被迫出逃以后,首先是梁寒烟再也没有心思帮别人,更何况这次要救的人,只是赵汉昌女儿的未婚夫,关系又远了一步,她婉言回绝了。梁寒烟不愿相帮,夏玺臣也就不想多事,没有答应这件事。
陆士泉没办法了,只好凑了一笔钱,他带着钱去找陆炳兴。到了陆炳兴的“办公室”,他把钱放到陆炳兴面前,低声下气地对陆炳兴说:“炳兴会长,我家泉生在这件事上实在冤枉,请你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帮帮忙,把他放回家吧。”
陆炳兴不出声,喝着茶,正眼也不看那些钱。陆士泉又央求了一会儿,陆炳兴大概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拿着腔调开了口:“陆村长,按理说你是我的长辈,如果可以帮忙我一定帮。可是你家泉生的这件事牵涉到抗日游击队,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陆士泉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气得不行,但是现在自己人在屋檐下,没办法,只好强捺火气陪着笑脸相求。
陆炳兴看了看桌上的钱,说:“这样吧,钱你先拿回去,如果要用得着的时候我再问你要。这件事我会尽量帮忙的,你放心吧。你家泉生的事情不大好办,日本人对抗日分子是从来不会手软的,我看在大家都是乡邻,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把他交给日本人,日本人问起,我也没有说他包庇游击队,暂时糊弄过去了。不过日本人既然问起这个人,我也不能说放就放了,总要找个借口吧。你先回去,泉生就在我这儿待一段时间,我不会让他吃苦的。过段时间,日本人淡忘这个人了,我再想办法把他放回去。”
陆士泉见他不肯收钱,心里一阵凉意。他知道这是陆炳兴嫌钱少了,如果等他开口要的话,肯定比现在要多得多。他为了儿子,现在也没法子,只好准备伸头挨这一刀。他说:“炳兴会长,这些钱你先拿着,你帮忙打点总也是要开销的。如果这些钱还不够,我再想办法筹一点,一切都拜托你了。”
陆炳兴装出一副很勉强的样子,摆了一会儿姿态,这才将钱放进了抽屉。然后他叫来一个手下,让他带陆士泉去牢房里看看陆泉生。
陆士泉看到儿子人虽然瘦了,但精神还好,牢房也还干净,看来确实没吃什么大苦头,心中稍为宽慰一些。他出了陆炳兴这边的大门,边朝回走边想着这次的事情。那天儿子被抓走以后,他很快就想到这件事情不正常,很有可能是陆炳兴设的一个局。但是这是个局也罢,不是个局也罢,既然自己已经掉到了里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只有认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陆士泉怎么设法,陆炳兴就是不放人。陆泉生也没吃苦头,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着。眼看陆士泉夫妇越来越焦急,特别是泉生的妈,差不多快要奔溃了,这时候才有人暗中给陆士泉递了话:陆炳兴看上了赵美瑛,如果陆泉生和美瑛的婚事能够退掉,陆炳兴或许可以不再追究陆泉生的事,要不然就很难说了。
陆士泉犯了难:这样向赵家提出退婚,那赵家不但脸面上过不去,而且美瑛要是真的被迫嫁给了陆炳兴这么个畜生,那就害了她一辈子了。
陆炳兴没有给陆士泉留下余地,开始给陆泉生动刑,虽说只是不轻不重打上几下,但传递出来的信息是明确的——要是陆士泉不答应,那陆泉生就会付出代价。
陆士泉没办法,只好找到春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要赵家答应退婚。春梅见事情如此,除了答应以外别无它法。就这样,陆士泉找了几个村里的长者和当时订婚的证人,当众宣布陆赵两家退婚。
他这边一宣布退婚,几天后陆泉生就被放了回来。
泉生回来以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责怪父母没用,也不能怪他们。他打定主意:不管是不是退婚,他都不会放弃美瑛,不会让她落到陆炳兴这样的恶棍手里。美瑛也不愿意退婚,她和泉生两人依然常常碰头,甚至想到了两人一起出逃。
陆炳兴将泉生放回家以后,并没有听任其自由活动,而是让手下严密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手下报告泉生和美瑛两人依然相会,关系密切,举止亲昵的时候,陆炳兴就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
这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陆炳兴的一个手下,也是本村人回来了。他找到陆士泉,告诉他说今天晚上陆炳兴将会再次带人来抓陆泉生,这次抓回去就直接交给日本人,罪名还是帮助游击队。
陆士泉问那人这次是不是真的会把泉生抓去?这个陆炳兴这不是出尔反尔吗?那人说道:“士泉叔,你我都是一个村的,我说实话。这次是陆炳兴听说泉生还在和美瑛交往,这才有意让我回来传这个信的。他今晚真的会来,如果泉生在,也真的会抓。你还是让泉生出去避一避吧,只要泉生走了,他也就不会再兴师动众了。”
陆士泉明白了,他给泉生准备了一下,让他带上些吃的,要他逃到金陵去,投靠那边的亲戚,短时间里不要再回来。陆泉生不想逃,但架不住母亲苦苦哀求,只好踏上了逃亡之路。
当天天黑前,陆炳兴果然带人回村了,他到陆士泉家没见到泉生,听人说他已经背着个包袱走了,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装模作样训斥了陆士泉几句,带上人回去了,以后也再没有提起过泉生帮助游击队的事来——他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赵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