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瑛这些天日子不好过,厂里的流言蜚语她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何况还有个招娣心中为她不平,常会传些话给他听。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平时为人随和,也不管闲事,到底得罪谁了?
她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可是长得漂亮一点难道是什么罪过吗?为什么在家里,陆炳兴这样的男人不放过她。现在刚到这里,在这个女人的世界里,同样是女人的这些同事,为什么也会如此对待自己?要是真的就因为自己长得好点沾了些面孔的光,那她宁可不要这点便宜,宁可自己长得丑一些,只求安安稳稳过日子。
厂里关于她和毛君达的蜚短流长不少,比前些日子一些人揣测,她和老板有关系时的流言还要多。她的心情刚好了不久,现在陷入了更难受的境地。
她的师傅田慧芳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她这个徒弟得到了老板和经理的一点关照。在“大通”这样的厂里,那些女工们工作极辛苦,薪水却不高,她们都想着能有个轻松点的工作,薪水能比别人高一点。“大通”厂无论老板、厂长、经理,还是高级职员们,都还算是比较正派的,平时厂里极少有花边新闻传出。在其它一些纺织厂,那些女工中利用自身的姿色和手段,去换取好一点的工作和多一点的收入的大有人在。在那些厂里,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人们反倒见怪不怪,传言的杀伤力远没有“大通”厂这么厉害。
田慧芳本身长得也不错,以前在别的厂里,那时还很年轻,也曾遭到过男职员和老板的骚扰。现在这个徒弟,天天在她的眼皮底下,以她的阅历,当然明白赵美瑛很无辜。她还知道那个毛君达,他的“罪过”顶多也就是喜欢多看两眼漂亮女人罢了,绝没对美瑛有非分之想。她很同情美瑛,处处护着她,常常呵斥那些嚼舌头的人——哪怕是男职员,她也不留情面。田慧芳话语不多,但厂里的女工大多有点怕她,至少不敢和她正面冲突。有了她压阵,成品间里反而成了全厂流言最少的地方,美瑛这才不至于日子太难过。
全厂除了田慧芳以外,那些职员们,还有一些年纪大点,为人厚道点的女工,也都不相信传言的真实性。他们中间有的人,在人少的时候,也会对美瑛劝解几句,或表示一下同情。其实那些热衷于蜚短流长的女工们,也大多并不相信此事,她们之所以喜欢嚼舌,那是嫉妒心在作怪。女工中只有极少数是天性使然,她们天生喜欢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
夏文翰和毛君达、逢婉仪夫妇两人是同学,知道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逢婉仪是如何紧追毛君达不放的。毕业以后,他和他们没有联系,并不知道两人结婚的事。他来江海找毛君达帮忙,见面以后才知道他们两人结婚了。在学校的时候,逢婉仪追求毛君达的时候,那股疯狂劲他是亲眼见过的,但是当时他看不出逢婉仪吃起醋来居然也是蛮不讲理。
他了解毛君达,根本不相信他会和赵美瑛有什么风流韵事发生。眼看厂里闹得沸沸扬扬,不但毛君达的日子不好过,还让赵美瑛受冤屈,他很想做点什么帮帮他们。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消弭这种流言。
他来到江海以后,除了在厂里上班,从没有像有些单身男人那样,到一些风月场所胡调【注45】过。他喜欢看戏看电影,礼拜天常常一个人到厂外随意走走,遇到有兴趣的戏或电影,就进去消磨点时间。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不赌、不嫖,烟也戒了,酒只是偶然逢场作戏沾一点,没有酒瘾。
这天又是礼拜天,他睡到了九点钟,简单收拾一下,就开始考虑中午饭到哪里去吃,下午的时间又如何打发。从他宿舍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门外那几根拉起的绳子,是住厂女工用来晾晒衣被的。赵美瑛一个人此时正在那里晾衣服,不声不响地,完全不像以前哼着小调,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忽然想叫上她一起出去——那这个礼拜天就会过得更有趣味。不过他有点犹豫,现在厂里风言风语地,赵美瑛很不快活,不知她会不会答应自己的邀请?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在人们的嘴里再添上点新的话柄?
他认真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去邀请——如果有人想说,就让他们说去。人们的话题转移到自己和赵美瑛身上,那肯定比现在好一点,自己不怕别人说,也不会有老婆吃醋。或许那样反而会让流言渐渐平息,至少也可以让毛君达得到解脱。再说这个赵美瑛不但人漂亮,还聪明。她那种脾气性格,也说不出有什么特别好的,但就是让人很容易接受。他对她的好感飞速上升,很愿意和她在一起,哪怕就是吃顿饭,或者说说话。
他走到美瑛身边,美瑛看看他,打了声招呼,没说别的。他显得很随便的样子说道:“美瑛,你今天有事吗?”
美瑛有点困惑,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摇了摇头,轻声回答:“没事。夏管……,夏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夏文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要是你有空,我想请你陪我出去走走。”他见美瑛很犹豫,又说,“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走走,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你顺便给我做做参谋。买东西我不大懂,也不会还价。”
美瑛听他这么说,一时不好拒绝,但依旧犹犹豫豫没有答应。夏文翰知道她怎么想的,就对她说:“美瑛,你是不是怕又被别人说闲话?你别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去管别人说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就是喜欢看笑话。你越是怕她们,她们越是起劲;你干脆不去睬她们,她们觉得无趣,反而不起劲了。”
美瑛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再说这些天她受够了气,很恨这些无事生非的人,她也想让她们看看,自己心里没鬼,不怕她们瞎嚼舌根。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这次夏文翰没有带她上大饭店,而是把她带到了城隍庙。城隍庙这个地方,美瑛没来江海之前就听到过,但是来江海以后,她一次都没有来过。他们在那里的小吃店吃了“鸡鸭血汤”、“小笼馒头”。美瑛渐渐高兴起来,暂时把不快丢在了脑后。她觉得这顿中饭,比上次在“状元楼”的还要好吃。
在城隍庙里兜了一圈,夏文翰见时间还不晚,又叫了辆黄包车,来到了“皇后”电影院。电影院里放映的是几年前的老片子,片名叫“北非谍影”。这部片子夏文翰以前看过,但他没有说,买了票,两人走进了影院。
片子是几年前的,有点老旧,银幕上常常出现一丝丝黑的或白的划痕。但是片子确实拍得好,很好看,夏文翰虽然看过,也还是看得很投入。美瑛这是第一次看这部片子,也是第一次看电影,她看得屏息凝神,还忽而轻笑,忽而抹泪,完全投入到了剧情之中。
他们回到厂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看门的老张应声来开门,看到是他们两个,善意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这天以后,美瑛的心情好像好了些,不再显得十分的郁郁寡欢。她很感激夏文翰。同时,她还喜欢上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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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45】胡调——江南方言,胡闹、不正经,办事说话荒唐;也指和女人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