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是当下文坛的畅销作家，多部小说被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并以英、日、韩等多种版本译到国外风行世界，被公认是下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最具竞争实力的华语作家。大凡太有才了的主儿，多多少少总有些孤傲，往往把领导不当回事。
其实白主席办刊是认真的。协调会上，艾副省长一激动，就要白主席尽快发表石老蒙的小说。至于石老师的小说像不像小说，艾副省长一窍不通，你给他讲一箩筐又一帽子也是白说。白主席最反感的就是这种自作多情的外行领导。但白主席毕竟是艾副省长分管的正厅级政府官员，光反感是没有用的。他要先看稿子。稿子不行，再向艾副省长说明情况，坚决不用！
白主席决定到界岭走一趟。那里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天王秀选手石节能的故乡，说不准还能发现一些山水秘密。白主席对易经有独到研究。他发现大凡名人故乡，山水必定有异。
为了给领导有个交待，白主席带着两名编辑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县里。县文联的陈主席已经退休，继任主席是连讲话稿也写不通顺的一个小乡的乡长，人称小皮。在乡镇工作多年提拔无望，小皮也就图个在县委机关上班方便，纯粹混混日子罢了。鼎鼎大名的白主席亲自造访，这让小皮受宠若惊，当即就带白主席一行风尘仆仆地赶到界岭石家湾。白主席站在村前的小河边眯眼一看，就得出石家湾乃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石家大屋是这风水宝地的龙眼。这就印证了他对石节能奇才异艺源于灵山秀水的星相推断。
“省领导”亲自登门，石家湾的男女老少自是兴奋不已，纷纷涌到石家大屋一睹领导风采。白主席亲切看望了正在接受专家小组“促醒”的“天王父亲”石老蒙，亲切慰问了专家组成员和在场的乡亲们，最后才将赵春茶叫到一旁说明来意。赵春茶说：“稿子大头拿去了。”白主席莫名其妙，问大头是谁，赵春茶说是县教育局办公室的一个干部，姓张，好像是个主任。白主席心中疑惑，便立即驱车赶往县教育局。
小皮当乡长时跟教育局里的几位领导混得挺熟。车子还在路上，他就给局长张四九打了一个电话，说：“张哥，省领导看你来了。”局长张四九正在召开局长办公会，一听省领导来了，就有些兴奋和紧张。全系统正在开展“先进文化进校园”活动，典型材料都报到了省里，莫非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省领导亲自下基层考察指导工作来了？张局长当即宣布会议暂停，带着局领导一班人和各股室负责人，在局大门外边的停车坪上列队恭候。办公室主任灵机一动，从附近的超市里抱来一个马桶大的冲天炮。这种冲天炮有一百响，冲得高，火花大，爆得响。过去只在正月里头迎接县长拜年时才用这大的冲天炮。
白主席的车子刚刚驶入停车坪，冲天炮就响了。毫无准备的他下车后被震耳欲聋的冲天炮吓了一跳，耳膜震得嗡嗡作响。冲天炮放完后，张局长及其部下又起劲鼓掌。白主席心里有些火，就问：“哪个是局长啊？”张局长赶紧上前作自我介绍。白主席皱着眉头，随随便便地握了握张局长的手。他是反感这里的官位意识太重，但张局长却分明感到了白主席泰山压顶一般的领导权威，就愈发诚惶诚恐媚态十足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起来。白主席开门见山地对张局长说：“我今天来，是要见见你们的张大头主任——他在哪？”
张局长听了这话就头皮一炸。办公室张四九因为“殴打乡镇干部”被清出了机关干部队伍，回村小学教书去了。没想到这小子手眼通天，居然把省领导都请出来了。
局长张四九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说：“白主席，我们刚刚召开了局长办公会，决定恢复大头同志的职务。”白主席不明白张局长的意思，就冷着脸，说：“你给他恢复什么职务？张大头不是办公室主任吗？”张局长与几位副局长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表态，说：“白主席，大头同志工作能力很强，我们研究过了，先以副代正，再报组织部发文。这事我会协调好的，白主席您放心！”白主席对这些不感兴趣，就说：“好啦好啦，我跟他见个面，你给安排一下吧！”
因为天色已晚，张局长先是在红楼宾馆设宴接风，之后又安排白主席一行在宾馆住下。夜十时，张大头张四九才被局里派出的专车从百里之外的小山沟里紧急接到县城。路上，平日里不把大头当盘菜的办公室主任主动套开了近乎，说了一大堆恭维话，颠来覆去地称赞张大头作风泼辣为人正直等等，又一脸媚笑地请张大头在省领导面前多多美言云云，弄得张大头很是紧张，以为办公室主任反话正说笑里藏刀又要给他下套。
白主席让一直候着的局领导贵安，将张大头单独留下。张大头从未这么近距离地与省领导面对面，不知自己又有什么事，背脊冷汗直冒。出发之前他就琢磨，我打乡长的那几耳光都处分过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省领导亲自出面找我谈话？他心头忽然电光火石一闪：莫非是我整理石老师小说出了问题？他打印的石老蒙小说稿办公室主任不仅知道还看过，还不阴不阳地说过风凉话。为了打印石老师这两农药箱子小说稿，他把这多年来的积蓄花了个精光，唯一得到的成果是五大本小说打印稿。因为校对的缘故，石老蒙的小说他全看了。正如已经退休的陈作家兼陈主席所言，石老师的小说的确不像小说，不仅语言晦涩，情节离奇，线索不明，层次混乱，而且其间夹杂着大量的情色内容，往往是间隔几个段落就来那么一段性爱描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色情。现在全省“先进文化进校园”，省领导突然来找，莫非就是追查色情文化？张大头打定主意，稿子问题再大也要揽下来，反正自己是受过处分的人了，不能让石老师的一世清名受到玷污，因此出发时他就将石老蒙的小说打印稿带在身边，一旦领导追查起来，他就拿出打印稿说所有性爱情节都是他打印时自作主张加上去的。
果然，白主席送走了局领导，回到房间就问：“石老蒙的小说手稿是你拿的吗？”张大头硬着头皮说：“是的，我都带来了。”他就从挂包里取出石老师的小说打印稿。白主席皱着眉头问：“都在这儿吗？”张大头说：“全在这儿，我手头再也没有一个字了。”白主席头也不抬地说：“你贵安吧。”张大头没听明白，仍僵僵地立着。一位编辑有点不耐烦，说：“你还愣着干嘛，都这么晚了，休息去吧你！”张大头心有余悸地问：“白主席，没事吧？”白主席挥挥手说：“没事没事，去吧去吧！”
白主席打开石老蒙的小说稿，一看开头眼就亮了。好茶只须品一口就知其妙。这正是他最欣赏的并身体力行和大力倡导的意识流小说，晦涩朦胧的小说语言，谎诞离奇的故事情节，心随意转的结构方式，交替使用的人称叙述，耳红心跳的性爱细节......两位编辑更是赞叹不已，都说真没想到深山之中还有如此伟大的作家，真了不起。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石老蒙的小说先是在白主席主编的文学杂志上出了一期“植物人作家专号”，接着由省文联出版社出版了《石老蒙文集》。因有张大头提供的小说电子版，出版环节省去了很多，杂志和小说集几乎同时面世。省城各大媒体都在头版头条发了消息，都无一例外地称石老蒙为当今世界的文坛奇人和小说大家。省文联和省作协特事特办，直接吸纳石老蒙为理事。白主编还亲自主持了石老蒙作品研讨会，多名文艺理论家、批评家和着名作家、资深编辑参加座谈并发表了独到见解，一致认为石老蒙的小说文本意蕴深厚，揭示了人性本源，代表了当代小说的最高水平，都无一例外地称石老蒙为当代最具传奇色彩的“植物人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