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刚刚还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现在马上就睡衣朦胧了——善变的男人!夜岚媗拧着眉头想到,是的,就算现在有千百个问题,无数个疑问,她也不应该去问他的,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知道的多一分,危险就多一分——在母后和夜飒没有完全安全的情况下,她决不能,一定不能铤而走险——她不怕死,她只怕她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照顾那一双可怜的母子了!
待到夜岚媗铺好地铺,一切收拾停当渐入梦乡,一道轻浅均匀的呼吸出现。万赖俱静,床榻上一双晶亮的眸子在暗夜之中缓缓张开。
风过旷野,指间流沙,月色正浓,少年面若桃花,烽火连天帝王家,夜不成眠思一注芳华,儿时梦境追彩霞,此刻却生离死别咫尺天涯,成霸业者愁白发,天下安乐总浮夸。
注定无眠。他微微侧头看向睡在地上的人面——其实,在没有窗子的军帐中,他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她如此的清晰与邻近。或许是在庆幸这岑寂的夜里他并不是孤独一人吧,即便是两个完全不贴合的灵魂,也会在这绝望的困境之中妥帖的安抚了他的神经。
翌日,夜岚媗被起床长号吵醒,眯着眼睛穿衣束发,又迷迷糊糊的踩着虚软的步子跑去了校场。
然,所有的云里雾里,就在她看见校场前端平台上站着的人时,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下一刻,玉、天、罹,三个大字便直直地砸向她的脑壳。
很快,所有士兵列队站好,玉天罹负手立于平台之上俯览整个校场,傲然的笑挂上了唇角。
他扫视全场,最后视线定格在一张蒙着粗布罩面的脸上,只见那人眼底黑珠折射灿烂的日光,精力而刺眼,也就是这样的眼神使得玉天罹心情大好。于是,他用高亢的声音发号司令,气势如虹“皇城统军听令!护城阵型,甲阵!动——”
话音落,校场上呈六角星形状分布的六个高杆上,顶端的信号兵迅速挥舞手中黑红旗帜,传达将军令。
指令毕,阵型变,飞尘扑面,乱中有序。
不刻,一个完整完美的护城甲阵形成。
玉天罹满意点头,准备发起第二道令,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断。
玉聪罹在平台下端可以清晰的看见一名侍从对着玉天罹耳语,忽觉一丝不安滑过心头。
“皇城统军统帅玉天罹接旨!”御前侍官邢苏半举着一道明黄的圣旨登上平台。
玉天罹凛然单膝而跪,平静无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皇城统军四庭队暗兵队长玄武兼任皇城统军总督统,皇城统军统帅玉天罹迁任皇城统军副都统。即刻上任,钦此!”
玄武——皇城统军暗兵队队长封号。现任玄武队长,天下无人知晓其面相,行踪诡异,处事不落痕迹,乃是权帝心腹重臣,御前护卫数十年,无纰漏更无功绩。
一声淡漠的“接旨”,一双越顶的手臂,承接一份职务,同时,一个巨大的阴谋,滋长出它噙满毒汁的獠牙。
结束一日练兵,夜岚媗回到军帐之内,准备沐浴就寝。刚入得屏风,只听见帐外一阵嘈杂声响,下一刻,有人打斗的声音传入耳中。
夜岚媗重新穿好衣物,将耳朵伏在帐帘上听外面的响动——父王曾教导过,任何未知的事情都是危险的,绝不可以为了满足一时的好奇之心而冒然打探,引火烧身。所以,她只是伏在帐帘内听,而且屏住了呼吸。
忽然,一阵叫好声传来,间或夹杂着惋惜叹气,夜岚媗滴溜溜转了一圈眼睛,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分明是有人分帮结伙的打架,这种事以前从军营里也是见过的。
夜岚媗正欲闪人,可……
“这皇城统军之内,哪里容得下你这种单薄娇小的弱兵残将,快快滚回家种地去吧!”待到四下安静了些,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
“我想要充军,这与你无关,休要管我!”一个明显弱了几分的声音说道。
“呦!大伙瞧瞧,这暗兵小子嘴巴还挺硬的么!想充军?!想充军你同我过招抵不过三招?!不要恬不知耻了!”
“我看恬不知耻的是你!”一声清脆的暴怒响彻夜空。
倚在草垛旁的玉聪罹眉梢青筋一跳,循声看去,果然,那个正义感鼓胀、热血冲动的少年直直的奔到了人群中央,将刚刚完全处于劣势的受难者护在了身后。
夜岚媗根本顾不得多想,只一瞬间就成为了众目焦点。若是为了地盘归属、食物纷争打架斗殴,这都没有什么,可偏偏,今天这事却是以她生平最恨的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为前提的,让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所以,在听见“弱兵残将”和“滚回家种地”这两个短句后,她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出来。
冲出来的后果是——面前一位高出她两个头的壮汉,双目瞪圆,鼻孔膨大,黑紫色的厚嘴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活像一只盛怒的猿猴一样怒视着她!
“啊哈哈……”夜岚媗简直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从脸蛋到小腹这一天长线极度抽搐的疼着——怎么会有这么夸张的表情,件事就像是吃了****一样,简直就要笑死人了!
“小子!你是谁!胆敢在你胡霸爷爷面前撒野!看我不打残你!”壮汉怒吼,立即一只铁拳直攻夜岚媗面门。
当机立断,夜岚媗止住笑意,单臂将身后之人推开,脚尖轻点地面,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揭起的翻身躲过“胡霸爷爷”的攻击。
玉聪罹从最初的顿然中苏醒过来,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正打得激烈的两人身上,一丝考究闪烁于眼底。
“那个兰宣,你将他留在身边,可有用意?”身侧之人徐徐睁眼,对着玉聪罹魅惑众生的侧脸问道。
他只是轻轻摇头,并不多话。玉天罹知是玉聪罹不会多做解释,只得无奈一笑,随着那人的目光看向人群中央,斟酌了良久,复又说道:“胡霸虽身形高大威猛,力大无穷,但速度及反应却不及兰宣。反看兰宣,他的武功路数很是奇怪,似是在刻意隐蔽自己真实的招式,只躲不攻,有轻敌的嫌疑。”
“速度迅利却防门空洞,躲闪巧妙却杀力全无,这是兰宣之弊。威力巨大但底盘不稳,体力惊人但命中颇低,这是胡霸之缺。此二人,就算是斗到明日日上三竿也不会又胜负,反倒成了众人笑柄,你这个天副都统,是不是要出面解决?!”
“我出面解决?大哥,不是你说的要用‘内讧之事端’引玄武现真颜的么?此刻,为何又喊停了?”
“哼,其实他已经现了真颜,只是,在此之前,我们都没有发觉罢了。”花面舒展,一道笑痕渡过唇线隐在鬓角墨发之中,诡异至极——玉天罹一愣——又是这个表情,雅痞而残忍的表情。
见玉天罹不言,玉聪罹便继续突自说道:“胡霸如此兴师动众的挑衅行为,乃是你我在原先统军与新派遣来的暗部士兵之间挑拨离间造成的,可为何,这么多人,偏偏这个胡霸王却只针对这个瘦小嬴弱的少年呢?”说到这里贸然顿住,他将话头扔给玉天罹。
星夜朦胧,篝火丛生,目光穿透人群,胶结在坐于地面浑身是伤的少年身上,下一刻,一双深拧的眉舒展开来,恍然大悟。
然,就在了然的笑意爬上玉天罹的眉梢时,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射来,冲破暗夜无边的凉意,直捅猎物的心窝——那,便是暗杀者的目光,直取、似箭、如芒……
“是他?”玉天罹迅速将目光躲闪而过,用腹语问向玉聪罹。
“没错,就是他,”一旁的玉聪罹却没有躲闪玄武的目光,反而将视线完全倾注过去,继续说道,“若不是兰宣突然出现,他可能还不会暴露的。”
“哦?”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此番经由玉聪罹反问,玉天罹这才注意到,被胡霸欺负的那名少年虽然手臂和小腿都受了伤,但是整双鞋子却是极其干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染上。如果是被打倒在地,并由人拖出数步,武功拙劣之人的脚盘不可能会纤尘不染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此人轻功了得,内力深厚。
可,“足不沾尘只能说明他刻意的隐瞒武功,又怎可如此断定他就是玄武呢?”玉天罹再一次问向身侧之人。
面对玉天罹的提问,玉聪罹只顿了一下,而后倾了身子伏在了他的耳畔,吐气如兰:“是呢?为什么我就那么肯定呢……是直觉吧……”
即使是久经沙场的玉天罹,此刻被一个倾城艳容的男人附耳低语,并且极度暧昧,也是要起得一身鸡皮疙瘩。只见他一个恶寒,别别扭扭的将玉聪罹满是调戏的面容推开,摇着头站了起来。
那妖艳的人却低低笑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沉厚清浅的笑声在这颇为静谧的一角里显得那般魅惑,生生是将夜色燎起一团大火。
玉天罹暗自叫骂——这个妖孽,竟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迫我玉泽瑛去收拾烂摊子——玄武可不是好惹的主!
玄武的目一瞬都没有离开那黑暗的角落,常年的暗杀经验和敏锐的神经告诉他,那里有人在用刺骨钻心的视线盯着他,他已识破他的伪装,并向着自己这边行进,恐是要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想到这,玄武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张白面俊俏清秀,然而手上的动作却阴狠毒辣——只见他身形一闪,右手虎口直直冲向胡霸喉头,在所有人惊诧的那个瞬间,高高跃起,长臂一个用力,竟连根将胡霸的高大厚重的身躯拔起离地,而后,干脆利落的垂直砸向地面“噗咚!”
黄土翻飞,地裂成沟,传说中的暗杀之神——玄武队长,终于现身。
众人均一副惶恐无措的表情,谁也没有想到那羸弱少年会突然爆发,将皇城统军一方霸主撂倒在地。
“真是精彩!”“啪啪啪……”有人鼓起掌,从黑暗的阴影里走出来。
夜岚媗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看见玉天罹边鼓掌边优哉游哉的行了过来。他的眼神一直对视着方才爆发怪力的少年,霸气的笑容从容的挂在唇边,她清楚的听见他说道:“天罹见过玄武都统!”
“天王爷折煞老夫了!”少年拍拍身上灰尘,浅淡的一个回礼,双手抱拳。
玄武?老夫?夜岚媗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努力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思路接洽完毕,得到一个足可以咬断自己舌头的结论,那就是——这位少年就是传说中的皇城统军四庭队暗杀队队长玄武!
“热闹看够了,就回帐子给我打来热水!我要沐浴!”夜岚媗正想得认真,忽然后颈处一个人声冒出,惊得她一个激灵。回头一看,那张艳美倾城的脸便展露在眼前。
当真是咬牙切齿!夜岚媗怒视这这张比女子面容还要美上几分的脸,双手骨节握得直泛白,连颈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了——真想撕烂这皮囊,挂在船的桅杆上暴晒成干!
又多看了两眼同玉天罹寒暄的玄武队长,夜岚媗这才不情不愿的挑着两桶热水回到军帐。结果,一掀帐帘便看见玉聪罹裸着上身活动着筋骨。
微微侧目,夜岚媗绕过他,径直走向屏风,却止不住害羞而分神,一不小心将热水洒出一些。
“怎么?看不得男人身体?”他轻蔑的顺势问道。
“当然看不……”
“男人看男人的身体有何不妥?”他当即打断她的话,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向她,一步步走近她的位置,边走边说,“既然想要假装成男人在军营生存下去,就要做到一丝不乱、天衣无缝,你这种神态、反应、举止,是个人都会怀疑你心中有鬼!夜岚媗,你以为你自己做的很好么?你以为你模仿男人出神入化么?别自以为是了!稍稍的一个意外就可以将你所有的女气逼得无处躲藏!就像方才一样!”
完全的震惊与羞愧,她缓缓放下木桶站在原地低头不语,一时之间,整个军帐安静的可怕。
他们就那样站在原地,他精壮的胸膛贴着她的手臂,视线凝固在她羞红的耳朵上。良久,她慢慢挪动一只脚,从他的身前让开一步。
再一次抬眸时,她的眼底已是平静无波,淡漠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挑起一边的俏眉,不以为意的问道:“副队,要擦背么?”
皇城统军,玄武现身,此等消息从军营传至城镇,接着以燎原之势传遍整个大权疆域。奇王之子玉泽瑛瑛王少英年早逝之事被逐渐淡去,成为了过时的舆论与谈资。
海域边城,一荷青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英姿卓卓,风度翩翩,只可惜那人面上三道狰狞的刀疤摧毁了一幅上好的美人图。
那荷青身影行至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脚下兔皮短靴站定,面上薄唇轻抿,嘴角好看的泛起几道褶皱,低醇的声音响起:“出来吧!”
瞬间,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玉泽瑛身后——原皇城统军四庭队赤队队长朱雀单膝而跪,毕恭毕敬的说道:“小王爷,奇王有令,说您散心的时日已经过长,命属下前来接您回军营。”
“这里没有小王爷,只有一个无名无姓的行尸走肉,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死人罢了,”玉泽瑛负手而立,英眉轻展,说出的话句句隐晦,但是释然之笑却爬上唇边,只听他继续问道,“朱雀是你的封号,那你的本名是什么?”
“属下在被赐予封号朱雀之时就已经忘记了本名,所以请恕属下无法回答。”
“那么,我赐你一个名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