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他负手而立,缓缓走向已被大火吞没一般的军帐,在火光的映射下,寒起了一张脸,下一瞬,一声狮子吼破空而出:“夜岚宣!炽雁来了!你出来!和我厮杀一局如何?你忘了风王的仇了吗?你不想替他报仇吗?还是,当了亡国的落难皇子,你的锐气和杀气都没有了!才会躲躲闪闪这么久,让我的属下找遍了整个东尘和西统!夜岚宣!你出来,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啊!今日,我是明目张胆的来找你的,我才不管什么大权国权帝!怎么样,夜岚宣要不要和我决一死战啊!”
回音渺渺,翻滚远方。
正百无聊赖的夜岚媗听见断断续续的吼声,眉头一皱,不禁竖起耳朵。待到听清楚吼声的含义时,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炽雁,你还真是改不掉自以为是冲动鲁莽的个性啊。
你以为,权国为了不与他国结怨就不会介意或干涉你们私自进境来抓人么?还是你觉得在权国,来去的权利是由得你自己操控的?夜玑不是凡物,想要得到它是人心所向,没有人不渴望力量,没有人拒绝得掉这样的长生的诱惑,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这种欲望就会愈加的明显和强烈。权帝,也不例外。
你想用我内心的仇恨引得我出去,我想,你要失败了。因为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玉聪罹曾经说过的那段话“幼时的我,常年久病,浑身无力,根本习不得武学。管教辅倾尽毕生所学,才让我好起来。我看着武功招式,自学了武功,但是一双手臂,却无法持续用力,一旦手臂使用过度,头痛欲裂,这就是为何我从不恋战,只求速决的原因。这些痛苦,那个传说中的夜玑可以助我消除,所以我想得到它,因为,就在昨日我知道了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是拜谁所赐。呵……很讽刺是不是。我在想,是不是你的心情和我的是一样的。本应该恨的,却因为帝王家那司空见惯的争斗而不知该不该恨,将这一切看成命运,将失去与杀戮当成习惯……”“恨,不能留住任何东西,它只会摧毁别人拥有的,却换不来失去的。”
与他的心情一样……恨,换不来失去的……炽雁,你可曾知道,就因为这一段话,我竟然想要放弃对你的仇恨——我想要的只是复国,不是扼杀一个被帝王世家的命运所牵制住的生命。没错,帝王世家,身不由己。如果我是你,为了壮大势力,在令人窒息的环境下,我也会同你一样,去选择侵略,去获得疆域,在自己的历史上增添上征服他国的荣耀的一笔。没有人喜欢杀戮,没有人渴望战争,每个人面对死亡都会恐惧,即使是义无反顾的烈士也不例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死后有没有后悔过。炽雁,总而言之,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在为了更好的活着而努力,虽然方法不同,但是初衷相同。所以,我不恨你。我只想复国,重建霸业,等到我胜利的那一天,说不准我还会给你一条生路。
“少主,权帝如此庇护夜岚媗,恐是与风国已有勾结,风国残党未清除,想必定有余党在这权国,不如,我们直接去问……”
“胡说!”炽雁打断属下说的话,厉声说道,“这等话休要在权国说,免得被人笑话!风国残党,我一个都不会留下的!”
“是,属下知错了。”
“看今日情形,恐怕无法引出夜岚媗了。如果夜岚媗受到权帝的庇护,那么,我们只好用最后的办法了。先撤吧!”炽雁说罢,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军营上空的夜色中,只余下一定渐渐烧没了的帐篷,露出焦黑的丑态。
玉聪罹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仰面将一壶牡丹春色灌入喉中。
“你的心情很好,看样子事情进行的很是顺利。”说话的是管万军管教辅,那一大缕花白的胡子在星光之下更加的白亮。
玉聪罹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刚刚被烧毁的帐篷处,一抹淡笑噙在嘴角,他说:“管教辅,你可知道为何我要在拿顶帐中放夜岚媗的血么?”
“为何?”管教辅只是被玉聪罹叫到这边陪他喝酒的,并不知道他的计划,不禁很是好奇。
然,那少年却不说话,只是伸着手指在焚毁的帐篷处画了一个圈,又将手指指向皇城的方向画了一个圈,随后转过面,对着管教辅微笑。
管教辅皱了皱眉,随即一抹了然闪过,不禁摇头笑道:“你是想引权帝将注意力移到军营中?好让他对在皇城街道等着夺夜玑的玄武失望?”
“管教辅果然智慧,这法子可是我想了好些天才想出来的,没想到竟被你一眼识破。”
“罹儿莫要拿老夫寻开心,”管教辅在玉聪罹身侧坐下,盘着双腿静静遥望远处皇城,说道,“可你为何会笃定的相信,权帝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失误而不信任玄武呢?”
“原因很简单,”玉聪罹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淡淡说道,“我故意放出的夜岚媗在皇城的消息给玄武,而后玄武呈报给父皇,父皇要他夺到夜玑。教辅,事情到这里,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对,但,本质上却是天差地别。玄武自父皇统一西统之时就跟着奇王为了父皇打天下,天下太平之后,奇王旧部根本不受父皇重用,玄武便是其中最怨的一个。十几年的付出没有回报,却还是一味的忠心耿耿,这种行为,不是很可笑么?所以,我猜想,父皇对他早已心生疑虑——证据就是父皇不曾告诉玄武,我在皇城统军。父皇越是不信任,玄武越是邀功越是逞能,带兵埋伏在皇城街道准备夺取夜玑。依我对父皇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对不信任的人全然不顾的,所以,必会派人监视。如此一来,今夜街道如此安静,而统军军营却大火怒烧……”
“罹儿,好一个一箭双雕啊!不禁获得了夜玑的特点,还铲除了玄武这个心头大患!妙哉妙哉!”管万军不禁大声称好。
却不料身侧之人一点开心的神色都没有,只听他缓缓说道:“此计虽好,但是无疑暴露了夜岚媗确实在皇城统军的军营中,而且……也向东尘人宣布了权国也是想要夜玑的。”
管万军撸着胡子,一脸慈祥,将手拍在玉聪罹的肩膀,安慰道:“罹儿,万事有因有果,有失有得,不必挂怀,只需一往无前坚持下去就好!夜凉了,老夫回府了。”
一夜之间,才上任没几天的皇城统军的都统大人玄武,被按上了“擅离职守,监管不严”的罪名,罢免其统军军职,重新回到四庭队暗队。
夜岚媗看着那张大榜,一个激灵从脚跟打到头顶,鸡皮疙瘩爬了满身——还真是被玉聪罹那个狐狸给算准了!
夜岚媗边行向军帐边回忆玉聪罹给自己讲的关于暗队的事情——朱雀、青龙、白虎、玄武本应分别代表赤、青、白、黑四种颜色,但由于暗队常年不显人前,所以权帝特取消了暗队颜色,并将黑色加注与青龙队的名头上,有“青极若黑”的寓意。
“没了自己的颜色,呵呵,想必那权帝心中已经嘲讽玄武千百回了,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就算再努力的去讨好上面的人,到最后也只不过落得一个痴心妄想的下场。”夜岚媗摇摇头,脚下的步子加快几分。
玉天罹闯进玉聪罹的帐子时,已是中饭过后。玉聪罹挽起袖子擦拭着佩剑,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盔甲穿戴整齐的玉天罹。
“何事?”
“玄武撤回暗部,监视我的人却比从前更多,父皇已是对我们心存戒备了。”玉天罹坐在玉聪罹身侧,兵甲磕在木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我们没做亏心事,还怕他监视不成?”他说的戏娱,一张桃花面展得甚是舒畅。
玉天罹见玉聪罹如此惬意,不禁也跟着弯起嘴角,笑问道:“大哥,你是不是应该明白些的告诉我,你那风国皇子之血是从何而来的。”
“你不是已经都猜到了吗?何必还要问我。”玉聪罹直视玉天罹那一双英气的眼,扯着嘴角悠然说道。
“兰宣……他真的是风国皇子夜岚宣么?竟是被他瞒了这么久。先前我只觉得他有些可疑,他不若平常家孩子那般图求安稳、只为保命,相反,他的壮志雄心和倔强的气质,让他独具一格。说实话,我还一再的以为,他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痴话呢!”
玉聪罹停下手中的动作,眉目泛起微微的褶皱,清浅呼吸,良久,他缓缓说道:“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倔强冲动的皇子罢了,国仇家恨、复国大计都只不过是他必须要承担的事情而已,小四,你何必要如此欣赏他呢?换做是你我,想必也会坦然接受吧,而且,一定比她做的更好。”
“大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玉天罹挑起一边眉毛,露出雪白的牙齿,哈哈大笑,最后甚至蹲在地上拍着大腿笑,间或岔气一般的说道,“从小,你就最不喜欢、最不喜欢别人和管教辅走得近,还说‘教辅是我的,不许旁人接近。’你可知,我、瑛还有霆儿说你什么吗……说你吃管教辅的醋,生怕谁把管教辅给抢走。如今、如今你是不是在吃我的醋?”
“为什么吃你的醋?”玉聪罹咬牙切齿。
“因为,我喜欢兰宣那小子啊!而你却不喜欢他,还总欺负他。所以,你这是在吃我的醋啊!”
玉聪罹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手中的软剑发出一声剑鸣,寒光四溢。玉天罹自知有些过分了,于是只得忍住不笑,可眼底的笑意哪有半分减少。
玉聪罹见他这幅摸样,只得无措的放下了剑柄,沉默不语——因为,那帐外,早已经站了一个人,想必那人的心已是狂跳不已了吧。
是真的,夜岚媗只觉得胸口处,那心脏似要跳出来一般,她伸手去捂住,却不敢大声呼吸。
他——大将军王玉天罹,竟是喜欢自己的!这个认知使得夜岚媗几近疯狂的想要呐喊。她和他明明同岁,他却驰骋沙场数年,战功显赫,保家卫国,得到世人爱戴。反看她自己,碌碌无为,还有一顶落难的皇子的帽子——他们天差地别。所以,她真的很难接受,他竟然是欣赏喜欢她这个人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帐帘突然被揭开,玉天罹大步走远,竟是没有发现夜岚媗的存在。
顿了一顿,夜岚媗进了军帐,沉默着躺在地铺上小憩。
忽然,她只觉得肩膀被人轻踢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于是她睁开眼睛,极度不耐烦的问道:“干嘛?”
如果说,此刻的夜岚媗的表情可以称作不耐烦,那么,居高临下俯视夜岚媗的玉聪罹便可称作是厌恶、鄙夷、不屑一顾。
夜岚媗对他的表情十分的不满,于是一骨碌坐起来,再一次问道:“你干嘛啊?该不会是真因为玉天罹喜欢我而吃醋吧?”
什么?你不想活了……
玉聪罹怒极反笑,艳色倾城绝伦魅惑的脸因着笑变得更加令人怦然心动。夜岚媗有一瞬看得痴,生生慢了一拍,导致没有逃开玉聪罹的虎钳爪。
“你偷听皇子说话,死罪!嘲笑皇子蔑视皇族,死罪!胡乱揣测皇子心理并散播谣言,更是罪上加罪,统统死罪!”
“好啊,死罪!玉聪罹,你也不嫌丢人,多大个事儿,你竟然对人用粗!”夜岚媗说的好似被钳制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很是挑衅。
经她这一挑衅,玉聪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已是失控,于是悻悻的放开握在夜岚媗脖颈出得手,淡漠的转身出了帐子。
夜岚媗只觉得好笑——想不到,这足智多谋处事不惊的嫡皇子竟也有这么稚气的一面。
暮色时分,身着一身绛紫锦袍的炽雁闪进一户人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出了来。殿遥隐在人群之中,待到炽雁走远,才翻身入了那户人家。
然,面前情景却惊得殿遥一身冷汗。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殿遥翻手抽出短刀,全身戒备,却一步都不敢前进。
——原来,这户人家里,站了数十个黑衣死士,原来,跟踪炽雁的殿遥早已被发现,原来,这里的这一战将成为他最后的一战。
“我要活口。”冰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殿遥知道,一定是炽雁折了回来。
数十把寒光凶器直逼殿遥面门,殿遥只得利用轻功脱离地面,跃上瓦房顶部,可谁知,呼啸的大风从耳畔划过,下一刻,后背一股剧烈的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殿遥竟被人后面攻击了!
身前数十死士,各个训练有素,后方背部对敌,兼顾不得,想来这场厮杀自己是必输无疑,但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自己绝对不能让炽雁抓了去——他可以忍受死,但却无法忍受生不如死——火灿少主炽雁,主张刑罚重罪,残忍而嗜血,这等传闻,天下皆知。
在脑中一片空白之时,殿遥翻身一转,袖口扫过面颊,随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服毒?”炽雁微眯了眼,轻声说道。
不刻,已是奄奄一息的殿遥被人架着扔在了炽雁的脚边。胸腔里剧烈的疼痛使得他不断的咳血,于是几点鲜红的血渍溅到了炽雁纤尘不染的靴子上。
靴子的主人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毛,随即蹲下身,轻声问道:“谁派你跟踪的?是权帝,还是另有其人?”
殿遥大口大口的呼吸,一双眼已是布满了血丝,因为疼痛,目光中的戾气似是着了火,熊熊燃烧,扑面而来。
但这表情看在炽雁的眼中,却是可笑至极,于是,他噙着一抹鄙夷,继续缓缓说道:“恨我么?还是怕我?选择自我了断固然体现你的忠心耿耿,但是,别以为你的主子会感激你!乖乖的告诉我,是谁让你监视我的!我可以给你一个安乐死!”
殿遥的四肢开始抽搐,这是毒发的前兆,痛苦难熬。
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呜咽声从他满是鲜血的嘴中冒出,纠结而痛苦,不似常人可以承受的了的。
炽雁就那么看着殿遥痛苦的模样,一脸的兴趣盎然。直到殿遥终于忍受不住痛苦,支离破碎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权、权、权帝……你竟……给我……这等痛、痛苦的毒药……权帝……权帝……”
哦?——原来是权帝啊。
炽雁的神情渐渐染上阴霾,一双眸子闪烁着冰寒的光芒,他站起身,抬起脚狠狠的踢向殿遥的腹部,而后,他用几乎可以与鬼魅相媲美的声音对众人宣布道:“今夜,我们要入宫,你们好好准备。至于这个人,谁要是让他痛快的死了,我就让谁和他现在一样痛苦!”
言罢,炽雁从袖口中拿出一方白绢,递给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连忙接过白绢,蹲下身为他的主人擦拭干净靴子上的血迹。
风起云涌,世间苍茫万物。权帝负手立于盛世华堂空旷的大殿上,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这已是多少年过去了,炽景远,你可是还如当初一般野心勃勃?你的儿子——炽雁,不知死活的来到我大权国,你可有半分的担心?大概是没有吧……因为你,向来薄情而残忍!如今,二十年的约定,时限就快到了,你我的战争终于来临了,你说我们之中谁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日头西斜,天边火云翻滚,这一幕像极了当年。那时也是天流火云,倦鸟归巢掠过天际。两个意气风发的王者在一处海岩上约定“双十之载为期,生死别论,霸主天下!”
流云烧尽,只余下一空的灰暗,连一朵星花都没有。
夜岚媗见玉聪罹提着弓箭归来——想必他是刚刚练过射箭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练射箭!她直截了当的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玉聪罹摘下罩面,将弓箭收好,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精装的小臂,细长的手上满是伤痕。他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走到坐在地铺上的夜岚媗的面前,缓缓蹲下,拾起她放在枕边的书,翻开了第一页。
他翻得如此认真,侧颜简直完美的犹如巧夺天工的古画,那晕开的眉眼,优雅锋锐的棱角以及那浅浅的点在眼角上方的一点红痣,无一不令人心驰神往。她就忽然想起那一日,她为了报复他而裸出肩膀企图勾引他的一幕,不禁无地自容——这等容貌,说是天下第一都不足为过,又岂是她这种难辨男女之人的面容所能及得上的!怪不得他会笑话她,怪不得他总是对她的想法做法不屑一顾,原来,无论是谋略还是容貌都是她与他都是天壤之别,远不及矣!
“这是东尘烟伏国才子,荆空写的书,你喜欢读荆空?”他懒洋洋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