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有位乐天派,一天到晚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因为在班里兵龄最老,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快乐老兵”。
他的快乐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即使在极端情况下也能笑得出来,给人一种没心没肺的感受。有例为证:他星期天洗了衬衣,晒在外面,被北疆呼啸着的寒风刮跑了。这要是换了别人,会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地说“这鬼地方,连个衣服都没法晒!”他不,他乐呵呵的,只感慨一声:“好大的风啊!”像在赞美大自然的威力。还有一次,他在施工中腿部受了伤,卫生员给他包扎时,他还在嘎嘎嘎地笑。班长说,这个时候,亏你还能笑得出来。他照笑不误,还得意地说:“没有伤筋动骨,不影响干活!”他的笑自然、随意、真切,已成为习惯,成为他特有的一种气质。
他喜欢唱歌、爱好画画。早晨起床号一响,他就边起床,边跟着号声哼叽:“米嗖米叨,米叨米嗖……”那种眉笑眼欢喜的劲儿,总能给人一种快乐的感染。他练素描,画了一摞人物画,嬉戏的顽童、采茶的姑娘、马背上的牧民、打靶归来的士兵……其形象尽管千姿百态、千差万别,却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有一张可爱的笑脸。你翻看这些人物画,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嘴角上翘,陶醉在那些或天真无邪、或悠扬娴静、或粗犷豪放、或轻松自在的笑容之中。我们都说老兵是个快乐的创造者。
老兵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快乐?我们将其归咎于有一个好对象——相貌好,照片上看得分明,那真是眉清目秀、皓齿如玉、天生丽质;学习好,高考制度恢复后,首批考上大学,前途无量;心眼好,身份变了,爱心不变,平均每半月给“快乐老兵”来封信,羡煞人也!
我们班还有一张“快嘴”,说话没有禁忌,开玩笑没有深浅。他常偷看“快乐老兵”对象来信,还以“不是偷拆信件不违法”为自己辩护。“快嘴”看了信就在全班“广播”一遍,有时还用信中的昵称和亲热话逗“快乐老兵”,而后两人追赶着闹腾个天翻地覆,直到班长或排长拉下脸来制止才算完事。这天,“快嘴”又看了“快乐老兵”对象的来信,却不再嘻嘻哈哈,而是表情凝重地说:“他家出事了。”我们几个呼啦一下围拢来,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快嘴”说:“这信是他家来的,事情是这样,他爹肚子疼,在县城查不清、看不好,他对象就把未来的老公公接到省人民医院,做了胆囊摘除手术。他们家拿不出钱来,住院费全是他对象从家里要的、跟同学借的。这件事,他对象没给他说,也不让家里人告诉他。现在他爹身体好了,全家人对未过门的媳妇感激不尽,来信嘱托他知恩图报,并尽可能减轻女方在经济上的负担。”
“看看人家这对象,比天仙女都好,比‘半边天’大多了!”
“少啰嗦,现在不是发感慨的时候,而应该想办法帮人家一把才是!”
“对,我们凑些钱,以‘快乐老兵’的名义寄给他对象,帮人家渡一渡难关吧!”
“嗯,”班长点点头说,“这是个好主意!但是,钱不能汇给他对象,人家不会要这个钱,还是汇到他们家,请他爸处理去吧!”
于是,班长、副班长带头,我们全班凑了一百块钱。那时候,一年兵的津贴每月六块,第四年兵每月才十块,所以一个班一下子拿出一百块钱,在当时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等到星期天,班长说:“‘快嘴’汇款去吧,在附言栏里注明‘偿还住院欠费’,明白?”“快嘴”回答:“明白!”
大约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快乐老兵”当着全班说:“班长,不用说都知道是班里汇的款,关键时候出手帮我,真的很感动、很感谢!我父亲接到汇款,专门跑了省城一趟,好说歹说算是把欠款还清了。我对象也来信问同志们好,感谢同志们一片爱心!”
“爱一个人就要不惜一切,甚至生命,钱算什么,眼前的困难算什么?”正事还没说完,“快嘴”又开始广播了,“快乐老兵”一听就是他对象信中的内容,一把拽住“快嘴”的耳朵:“这个讨厌家伙,又看我的信了!”“快嘴”也不求饶,接着广播:“我就喜欢你那股子快乐劲儿!”哄得全班哄堂大笑。
转眼间已到老兵复员的时候,我们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快乐老兵”,回到宿舍就见“快嘴”从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说:“这是‘快乐老兵’留的信和钱,刚才他上车才给我说的。”
“快乐老兵”在留给我们的信中写道:“全班同志,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复员回家的路上。我很喜欢‘快乐老兵’这个称谓,今后将永远以此激励自己,永远做一个快乐的人。快乐是一种生活态度,我们不能被经济上的拮据而打倒,也不能被各种各样的困难夺走了笑容。北方的冬天风大雪大,寒冷无比,但我们的连队始终温暖如春,我们班更是令人留恋。我将永远记着这个充满爱的战斗集体。班里每个同志经济上都不宽裕,救了急就算帮了我,但我的津贴比你们高,复员费也发了不少,这一百元钱算我赠给大家的,班长副班长各二十元,其他同志各十元。我愿不断听到大家的好消息。不愿离开你们的‘快乐老兵’。”信的落款处还画了一张笑脸。
班长说:“老兵就是老兵,善于搞情报,谁拿了多少,一分都不差,是‘快嘴’做的贡献吧?”
“千万别冤枉人,那天他和我打赌,一猜一个准,这不,当时输给他的五块钱,也在这儿呢!”
后来,听说“快乐老兵”考上了大学;再后来,他成为知名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