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灯光刷白,他忽然觉得倦怠。他已玩了好多年了,非常疯狂地玩,小小年纪便在女人堆里打滚。说起来,珍妮花也是他玩过的女人当中的一个,是为数不多动过心的一个。
他是个猎艳者,不容易满足,而又极容易厌倦。但珍妮花的妖和魅以及根植于她气质里的高贵,令他沉迷。因为她瞧不上他,反而让他念念不忘,这种求而不得就转化成一种怨恨,渴求报复她的快感。
小马哥显然对我不问主题不满意,他皱着眉头继续问蚊子,“那男人是谁?你们是在这里认识的么?手机号码有?”
蚊子摇摇头,“不是在这里认识的,是一个皮条客介绍的。我用的药都是他供的,纯度高,价格也公道。这类人的手机号码都没什么用处,再说我们的联系多数是通过电子邮件。这么长时间,我也就见过他一两次,他还基本是全副武装的,再见未必能认出来。”
电子邮件,我的心跳了挑,一个黑客的习惯显然习惯用网络来联系。我皱起眉头,看着詹元柏失望地说:“看来他可能真不知道。”
詹元柏点点头,一时陷入沉思。
我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我将手里的照片,一张张地拿起来放在胸前,让蚊子逐个辨认,看看其中是否有那个让他通风报信的人。
他眯着眼,仔细地看着。随着照片一张张减少,我的心逐渐往下沉,一直往无尽的黑洞里坠落。
突然,蚊子叫了起来,“停,停!这个,这个有点像。我记得他的眼神,就是这种,令人一看就觉得害怕,心里很不舒服。”
我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张照片,翻过来举到眼前。
詹元柏挥挥手,小马哥和亮子立刻行动起来,押着蚊子准备离开。当他们刚要走出卫生间的时候,詹元柏突然叫了一声,“停下!”
小马哥应声回头。
“告诉他该怎么说,这个地方、这个女人他从来没见过,再加上检举有功,他的事儿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儿。”
小马哥正色道,“那是,他出来以后难道不想混了,他是个明白人,一定知道该怎么说,是不是呀?”最后一句,他拉长了声调,显然是问蚊子。
“明白,明白!”蚊子连连点头。
詹元柏挥挥手,三人很快消失不见。
我的注意力全在照片上。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人,我握着照片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蚊子指认的那个人,是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照片上的人,相貌谈不上俊俏却绝对不丑,神色平静,一身警服令人肃然起敬。尤其是他的眼神,似乎十分干净,干净地甚至找不到一丝烟火的气息。
我与他其实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对他的眼神印象深刻。那晚我刚刚经历了差点被民工非礼的惊魂一刻,面对他的质询,曾经拍案而起。我与他那一瞬间对上过眼神,浅棕色的眸子,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令我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一条蛇。
詹元柏被我脸上怪异的表情惊住了,“夭夭,你怎么了?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是……”
他伸头瞄了一眼,“咦”了一声,就闭上了嘴。照片中的人分明是个警察。
我不甚明了地端详着照片中的人,脑海中轰隆隆地闪过一些含糊不清的念头。就象黑黑的云层忽然撕开一条小小口子,渐渐露出了浅青色的天宇。
霍然我醒过味来,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卢远航的电话。
“姚淼,你在哪里呢?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我正打算去你办公室呢!你还不知道吧,‘惩罚者’又上传视频了,这回改成了在线直播,警方刚才通知我了!”卢远航的声音沉痛。
我顾不得理会他话里的意思,哆里哆嗦地说:“远航,你赶快给张队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去抓那个片警。他就是凶手,快去,迟了就怕珍妮花性命堪忧!”
“什么?”他大概也大惊失色,“你不是在说胡话吗?哪个片警呀,警察不是还在查?”
“蚊子在‘午夜飞行’被抓到了,刚交给警方,他指认了照片。就是那个……当晚审过我们,后来与你交涉的那个片警!”我着急了,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你说的是那个,与我谈过话的王……王伟么?你在……,你去酒吧抓蚊子了?”卢远航马上转过味来。
“我回头再找你算账!”他恶狠狠地说,“你快回办公室吧,看看视频你就明白了!我挂了!”
我挂了电话,立刻转向詹元柏,“先去你办公室吧,又有视频上传了,据说这次改成了在线直播!我先看看怎么回事?”
詹元柏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在线直播,那这人可真够猖狂的!”
在线直播对于隐匿IP地址是大忌,要么这人是真猖狂,对自己的技术信任到了极点。要么他就是对于IP地址是否被破解已经全无顾忌,我但愿不是后一种理由。
这次上传的视频标题是血红色的,粗体字,“电锯真人秀直播:****的审判”。我只看这个标题,就感觉血腥气扑鼻,顿时心惊肉跳。
身边的詹元柏倒吸一口冷气。发现我的手抖得捏不住鼠标,便立刻接过鼠标,双击开始连接视频。
鉴于网速慢的原因,屏幕上的黑色小方块转了半天,才慢慢开始出现画面。画面从上到下逐渐开始清晰起来,先展现的仍是前两次上传视频的背景,但这次女主角珍妮花没有被吊绑在铁丝墙上。
依旧****着上身的珍妮花四肢被分开,成暧昧的大字型,平躺着被绑在一个木工们常用的那种工作台上。这次她的嘴被一团白色的东西,堵了个严实。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身下的工作台上有着两条金属轨道,这两条轨道通过单独连接的木板,直通向密室远端的一个桌子。
桌子距离珍妮花虽然有着一段距离,但依然能很清晰地看清楚,轨道一直延伸到桌子上面,端点则绑着一台红色的电锯。
这一次视频的右下角,多了一个灰色的数据框,此刻里面的数字正不断地变化着。电锯仍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并没有接通电源。
我一看见珍妮花此刻的模样,脑子立刻昏乱了,眼泪哗哗地流淌下来,简直无法控制。
截止目前的视频直播,除了右下角数据框里有动静之外,一切似乎是静止的。如果我不是还能看见珍妮花微微起伏的胸口,我甚至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毫无生命的。
与前两次的惊险相比,这次的真人秀直播,看上去似乎毫无危险。难道电锯摆在那里,只是个噱头吗?
“这人是什么意思?”我不断地抹去眼泪,茫然地抬头问詹元柏。
詹元柏脸色晦暗,点开了网友跟帖栏。自称“惩罚者”的发帖人又发了新帖,而且已被他置顶,加上了醒目的“精华”两字。
下面网友的跟帖与留言,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增加着。
詹元柏低低咒骂一声,“这些人渣!”
我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是骂跟帖的人么?”
他指指视频中远端的电锯,“看见电锯了没?这个凶手留言,如果网友的点击和留言超过百万,电锯将会被自动接通。那么……他们就能亲眼看见,电锯是如何杀人的了!”
他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右手狠狠地锤了一下办公桌。
“百万的点击率,我的网站,这怎么可能?”我的脑子似乎不会思考了,仍无法将点击率和电锯杀人联系起来。詹元柏的话,让我愣怔了足有一分钟。
詹元柏痛心地看着我,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双肩,“夭夭,你快振作吧!你还不明白,我们面对着的,是一个怎样丧心病狂的人?他不知道用了一个什么办法,将视频的点击率与电锯联系了起来。一旦点击率到达指定的数据,电锯就会自动接通电源,甚至不再需要人去执行了。他这是提供了一个杀人的平台,鼓动那些匿名的、寻求刺激的人,一齐来杀死她呀!”
犹如云霄之外飞来一个炸雷,击中了我。我使劲儿地摇晃着脑袋,除了还能看见詹元柏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如果说,一刻钟之前,我举着蚊子指认的那张照片,心中还隐隐有着希望的话,这一刻我彻底崩溃了。
一个不同寻常的恶魔,彻底打败了我。他肯定是编了一个程序,将视频的点击率与电锯的电源之间建立了联系,通过电脑遥控电锯的电源,可以按照指令自动接通。
对于一个黑客,从技术上这样做实在很简单。但对于一个有着高等智慧的人,能这样设想并实施,则很难想象。
这样一来,凶手本人会有着完美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即使警方抓住了他,他也可以反过来举证。杀死珍妮花的,可不是他,是那些前仆后继的网友们。
那些人的数目以百万为单位计,法律应该惩罚谁呢?难道每一个上网的人都犯了故意杀人罪吗?百万人中的每一个都怀着这样的心态,不过看一看而已,百万的点击率应该不会在乎多加上我这一个。
那些飞速增长的跟帖和不断变化的数据,在我眼前晃动着,晃动着。以至于我不得不俯下身,开始干呕起来。
突然,我想起来什么,跳起来直接关闭了电脑的主机。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不增加任何一次的点击。
古龙有一本书名为《七种武器》的小说,我非常喜欢,并因此认定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用惊险曲折的武侠故事,最后证明了能杀人和能成就人的武器,并不是任何凶猛霸道的兵器,而是信任、嫉妒、爱情、友情、爱和仇恨等强大的精神力量。
现在时代的确是进步了,诞生了第八种置人于死地的武器,那就是冷漠。世人心中无处不在的冷漠。
詹元柏将车子开得飞快,经过凌晨时分空寂的城市街道,有薄薄的夜雾弥漫在空中,前途一片茫茫。我放下车窗,湿寒的风吹到脸上,宛如小刀子般凌迟着我的心灵。
我的办公室此刻灯火通明,但熟悉的面孔,一个也没看见,反而又多了几台服务器和两个网络警察。那几个正挑灯夜战,孜孜不倦地试图从虚拟世界中,寻找到那个恶魔的踪影。
何兰两眼熬得通红,一看见我立刻跳起来,但紧接着被我颓败的样子吓到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对她摇摇手,有气无力地说:“何兰,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警察去抓凶手了。如今我们除了等待警察的好消息,就只能寄望于世人的良心发现,能够控制住想观看杀人的邪恶欲望。切记,除了警方那部必须要开着的主机,我们的网站都不许再登陆了。”
她含着眼泪点点头。
我木然地坐在办公间的椅子上,凝视着窗外渐渐开始亮起来的那一抹白。幻想着朝阳即将升起,真相即将大白,珍妮花即将得救。
詹元柏实在对我放心不下,也就留下了。他背靠着窗户,默默地凝视着我,一颗接一颗地抽烟。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几乎立刻就接了起来。
“姚淼,警察突袭了他家,可是他并不在,扑了个空。他家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掉,也没有搜到珍妮花!我和柳律师都在他家外面,也就是普通的两间平房,院子都没有一个,也没有地窖什么的,估计藏不了人!”卢远航声音低沉,语气中难掩失望。
也许他抱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对这个结果并太不吃惊,这人阴险狡诈,算计百出。狡兔尚且三窟呢,他既然已经决定将视频进行在线直播,他不可能对于暴露毫无准备。
我立刻提醒他,“这个凶手将珍妮花放在他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认为珍妮花所在的地方,距离他上班的温泉派出所和他家方圆不会超过1公里。远航,是张队带队搜查他家吗?你们要求地毯式搜索吧,现在情势危急,救人如救火呀!”
“嗯!”他接着问我,“他们破解了IP地址没?找到就好了,至少可以圈定珍妮花所在的位置了!”
突然,外屋传来“啪”的一声巨响,似乎杯子掉到了地上碎了。静默了几秒钟,耳边传来何兰异常恐怖的尖叫声。
詹元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夭夭,我去看一下,你打吧!”
“姚淼,你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卢远航大概听见了什么,焦急地问我。
我只觉得两腿发软,伸手扶住了桌子,勉力支撑着身体。“远航,你快去找张队。无论出了什么事儿,抓到凶手是第一大事儿。”
放下电话,我死死地盯着办公室的门,半晌都无法挪动一步。
我们和凶手都在和时间赛跑,赌注就是珍妮花的性命,鹿死谁手似乎已有预兆。
推开门走出一步,我没有那个勇气。那样一小步的距离,我会从天堂跨进了地狱。
“吱呀”一声,门却自己打开了。詹元柏只推开了一个人宽的缝隙,脸色苍白,眼神悲悯。“夭夭,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三分钟前,你的网站……,点击率刚破了百万!”
“砰”,我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应声而断。
突破这个神迹般的点击率,我曾经以为纵横我这一生,不过是一个幻想。在人类最卑鄙的欲望面前,创造一个网站的奇迹,仅仅只需要几个小时。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绝望,在寂静中悄悄滋生。
“啊!”我突然大叫一声,双拳狠狠地敲在桌面上。
“这帮混蛋,人渣,去死吧!”我又大吼了一声。一转身,一股脑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包括电脑显示屏,都扫到了地上。
“咣当”的一声巨响,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我的怒火在血脉里奔流,如冰床下急流汹涌的大河,而在冰床上则是满目的悲哀与苍凉。
这一刻,我只想和这帮无知无觉的帮凶们同归于尽。
鲜血从我的手腕上,一滴滴地滴到洁白的瓷砖上,开出一朵凄艳的血色之花。
何兰大张着嘴,从詹元柏身后看到我受了伤,立刻就想推门进来。
詹元柏拦住了何兰,摇了摇头。他不仅没有进来,甚至还帮我带上了门。
还有多长时间?还有多长时间,吱吱作响的电锯,会一点一点地锯进珍妮花的头骨?
她平躺在工作台上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越来越大。我分明地看见了她黝黑的大眼睛,正无比悲哀地看着我,看着我,一直看尽了我的灵魂深处。
“珍妮花,你说话呀!”我对那美丽而绝望的眼睛,喃喃自语。
可她不肯回答,就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急促地似乎要了我的命。
我迟钝地扫了一眼桌子,上面空无一物。突然醒过味来,一扑就扑到了地上,将扫到地上的手机抢了回来,哆哆嗦嗦地接通了。
“夭夭,我是睿云,我是睿云,你说话呀!我和公司的专家,刚破解了那个正在直播视频的IP地址,你赶紧通知警方去查一下,再晚来不及了!”睿云的声音,也哆嗦个不停,时断时续。
“睿云!”我捧着电话,突然哇哇大哭起来,“睿云,你在哪里?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夭夭,没时间了,快去办吧!地址我已经给你发了短信,快去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电锯已经,已经启动了!”
电话中睿云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跑,耳边只回想着睿云那就话,“电锯已经,已经启动了!”
珍妮花,你等着我吧!我会来救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住,等着我,等着我。
四个刑警看了我提供的IP地址,其中一个立刻上网确认了一次,伸手比了个姿势,“拼通了!正确!”
他们立刻将IP地址通过卫星定位系统,搜索到了实际地址,写在了纸条上。另一位拿着纸条,立刻开始给张队打电话。
我毫不客气地从他们手里抢回了手机和纸条,先将实际地址转发给了卢远航,然后转身取了件羽绒服就往外跑。
“你的手!哎,先等下,我和你一起去!”詹元柏跺了跺脚。找何兰要了几个创可贴,他转身就追我去了。
我下了楼才想起来,我一手拿手机,一手拿着外衣,根本没拿车钥匙。
詹元柏替我将大衣穿上,快速在我手腕上的伤口贴上创可贴,“走吧!我来开车。”
我对身外的事情完全失去了感知能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珍妮花,去找珍妮花。电锯启动了,她快要死了!
黎明即将来临,寒冷的长街依旧在半睡半醒间挣扎,路边光秃秃的树干从车窗边一闪而过。它们徒劳地伸向苍穹,似乎正祈求温暖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