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正在心里默默祈求,祈求着上帝,请准许时间停一停。
珍妮花,你千万等着我,我来救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住,等着我,等着我。
詹元柏显然不太熟悉小汤山的地形,一进入小汤山的核心地带,他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虽然天刚麻麻亮,这种城乡结合地带,路边已有小吃摊在冒着热气,时而会传来几声女子捏着嗓子的呼唤声。
车子从北苑路转入了化工厂路,直奔泥岗村而去。
小汤山地区有一些城中村,是本地人原先居住的地方。因为土地的性质属于农村自留地,本地人便建成笼子屋——挤挤攘攘象鸽子笼一样的房子,专门用于出租。象上泉村、下泉村、泥岗村等等,居住着一般职员和低收入阶层,以脏、乱、杂出名。
化工厂路两头村里都设了路障,往来主要是村里的车辆,稍微大一点的车型就得绕道而行。因为此刻天还早,车流量不大,詹元柏找对了方向,就开的飞快。
到了泥岗村居民聚居的地方,里面路太窄,车子只能停在外头。我跳下车就跑,詹元柏在车里焦急地叫我,“夭夭,夭夭,你再着急,也得问一下呀!走错了怎么办?”
天空似乎随着我奔跑的脚步,越来越亮。我一边披头散发地往前跑,一边左顾右盼寻找着可以问路的人。
一抬头发现前面丁字路口,一栋3层的小楼前,围着一圈人正互相交头接耳,门口不远处停着两辆警车。我立刻足下发力,朝着那里狂奔而去。
等我冲到围着人背后,我只能弯着腰喘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这样弯着腰低着头,我就往前钻,想挤过这层围观的人。前面一个与我一样,蓬头散发的大嫂,一把将我拉住,“你这个姑娘搞不清楚情况哈,可不要往里去了。这前面警察正拉着警戒线呢,据说里面死了人了!你不害怕呀?”
她的话,犹如一枝离弦的箭,一箭正中我心口,令我心痛欲裂。我一手抚着胸口,犹如发疯似的挣脱了她的手,直接往小楼的大门奔去。
此刻,我眼里除了那扇大门,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喂,喂,你这个人,这是疯了么?好心当成个驴肝肺……”那个被我撞开的大嫂,显然被我吓住了,不高兴地在我背后冲我嚷着。
几个被我撞得东倒西歪的居民,显然都不高兴了,指着我的背影高声呼喊着警察。
还没等我冲到门前的台阶上,两个正牵拉警戒线的片警,已经撂下了手中的活儿,向我追了过来。“喂,你什么人?站住,站住,这里已经戒严了,你再不站住,那就是妨碍公务了啊!”
我充耳不闻,仍旧奔着大门那目标而去。
大门忽然打开了,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冲上来一左一右,很熟练地将我挤到两人的中间,动作麻溜地将我的两个胳膊捏住,同时狠狠地扭到了背后,“你什么人?不知道警察在执行公务吗?”
胳膊是否疼痛我完全没有了感觉,我抬起头来,对着这两人嚎啕大哭起来,“你们快放我进去吧,我的朋友正在里面呢,求求你们了!”
我惨烈的样子,可能更像一个精神病人,将这两个年轻的战士吓住了。他们两个彼此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暂时放松了对我胳膊的钳制。但仍拽着我的两个胳膊,并不打算放我进去。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什么人?吵什么吵,这是什么地方。要么控制起来,要么扔出去!”
“是!”两个武警战士利索地回答,架起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我的力气与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相比,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们两个稍稍用力,我的两只脚就离开了地面,看样子是打算将我扔出去了。
我一边剧烈地挣扎,一边扯开嗓子大叫,“张队,张队,是我,我是姚淼。求求你,快让我进去吧,我要找到她,她正等着我呢!”
这回一楼的大门彻底打开了,卢远航迎着我的呼喊跑了出来,“两位同志,快放下她,她是我们的人。就是她率先找到这个地方地址的,让她先进来吧!”
门口张队的面孔一闪而过,他对那两位武警战士摆了摆手。
房子里面很干净,是城乡自建房的标准格式,家具摆设实用且简单,但该有的什么都不缺。整个空间里充斥着潮湿的味道,是通风不良的结果,闻起来很令人憋气。
卢远航半搂着我,使劲儿地拍着我的背,缓解着我的咳嗽。我上下环视一番,“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我要去看她。”
卢远航眼圈发红,避开了我的问题,“姚淼,你冷静一下,警察和法医他们都在呢!我们到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似乎刚离开不久,被子还是温的。”
我毫无顾忌地打断了他,“珍妮花在哪里?我要见她!你没听见吗?”
卢远航的脸扭到了另一侧,“姚淼,她,她已经不在了……!”
我“砰”一下推开了他,“你胡说,我要去见她,她在哪里?地下室?”
我掉转头,跌跌撞撞地开始四处寻找入口。
卢远航冲上来,再次拦住了我,“姚淼,你不能去见她。这一刻,你看了会受不了的!”
我再次狠狠地推开他。
他长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睛,扶着我来到贮藏室的门口,“入口就在储藏室,张队他们正让外面抽风呢,里面血腥气太重,人会受不了的!”
我狂躁起来,“让我进去,我必须进去!”
卢远航伸手刚推开贮藏室的门,我身手从未有过的矫健,利索地推开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本来也许一片黑暗的空间,被几个应急灯照得如同白昼。一个干警扶着墙壁,正吐个天昏地暗。也许,正由于他集中精力在吐,所以没注意到我的出现。地上一块贴着地砖伪装的木板,已经被掀开,露出了黑洞洞、阴森森的洞口。
一股浓烈的腥气混着霉气,扑面而来,令人闻之欲呕。
我毫无犹豫地冲了下去。
自制的木楼梯直上直下,直通向地下室。我跑起来,咚咚有声,飞快地就冲到了尽头。
眼前突然白花花一片,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了眼前。待眼睛适应了地下室无处不在的强光以后,才放了下来。
迎面是一面木板墙隔出来的一个简陋的开放机房,令警方那些黑客们束手无策的电脑主机,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我。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切配置比我的网站不弱,甚至还多出了一套尼康最新的摄像和视频制作设备。
这里虽然埋在地下,不可能有什么访客光临。但看上去仍然如上面的房间一样井然有序,一丝儿不乱,处处显示出主人严谨到近乎偏执的个性。我的手轻轻掠过桌面,发现桌面上有个白色的烟灰缸,里面还有一个被按灭的烟蒂。
我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半个小时前还在这里的凶手,他正在做着些什么。也许他端坐在眼前这张舒适的转椅里,一边欣赏着眼前电脑视频里珍妮花的因恐惧而扭曲的身体,一边若无其事地抽着烟。
突然,远远传来了警笛尖利的长鸣,他则不慌不忙地按灭了烟蒂。离开的时候,他仍没忘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直播的视频。
他清晰地看见,开足了马力的电锯正嚎叫着慢慢滑向珍妮花头颅。于是,他满意地轻轻颔首。
也许抓他的警车,正呼啸着从他的身边驶过。他不慌不忙地走着,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消失在黎明前的阴影中……。
我心慌慌地继续朝前走着,很快走到木板墙上开着的一个方形门洞处。一转头,我就看见了那间关押着珍妮花的密室。通过上传的视频,我早已对这间密室的布置烂熟于胸。此刻,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的,正是那一面巨大而狰狞的铁丝网墙。
地下室大概有着七八个人,都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紧张地忙碌着。即使已经加上了外排风的设备,浓烈的血腥气仍憋得我气息翻腾,呼吸困难,几乎要晕过去了。
视频里绑着珍妮花的那个木质工作台依然在,不过被一张白色的大床单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我透过铺着的床单山峦般高低起伏的形状,可以清晰地勾勒出床单下珍妮花的曲线。
工作台的下面,浓稠的鲜血和着某种白色的胶状物,仍在间歇性地往下滴。那种粘稠的鲜红看上去依然鲜活生动,似乎仍充满着生命力。
这一刻,我才恍然意识到,我和珍妮花之间这一线床单隔开的距离,却是生与死的巨大落差。地下室里面令人作呕的味道,显然来自于她某个地方可怕的创伤。
如果,如果搜索IP地址、抓捕等任何一个环节,都能够提前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那么,这里此刻会不会是一幅喜极而泣的热烈场面?
人的一生,设定的路线,均是沿着时间的长河顺流而下,游戏规则不允许逆流而上。
一个带着白口罩的人,转过头想透口气。我的出现,显然将他吓了一大跳。“喂,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上面谁值班呢?乱弹琴!”
另一个戴白口罩的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取下半边口罩。我仔细一看,却是张队,他对着那个发问的同事摆了摆手。“她是死者的好友,曾提供了这里的IP地址。算了,反正死者取样也完成了,就通融一下吧!”
其他几个人也就各自继续忙自己的了,偶尔会和张队低低交流几句。
我一步步朝珍妮花走去,犹如被一块磁石吸引着。
恍惚中,我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掀开床单,坐起来指着我,放肆地大笑着,“夭夭,我这个玩笑怎么样?将你吓着了么?我怎么会死呀!你这个傻瓜,这个轰轰烈烈的美好生活,我还没有享受够,我哪里舍得去死呢?”
一瞬间,我的耳边似乎真的听见了她动听的笑声,在我的四周飘荡,带着她特有的娇嗲的尾音。“夭夭,你终于来见我了么?”
“珍妮花,你还在的?对吗?”我喃喃自语,紧跑几步跑到了工作台前,一伸手就掀开了盖着的白床单。
“不要!姚淼,你不要看!”我身后不远处传来卢远航惊慌失措的阻拦。
“住手!快住手,姚淼,你疯了么?”离我最近的张队长,也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就跨到了我身边。
可惜,这一切阻拦来得都太迟了。
我看见了这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幕。
珍妮花曾经的花容月貌被喷溅下来的鲜血和脑浆覆盖着,红红白白相间,整张脸诡异地扭曲着,恐惧和痛苦彻底地改变了她的容颜。
人的头骨的坚硬程度,任何一个小学生都通过《种子的力量》这篇课文曾经得到了普及,仅凭着一个大马力的电锯显然不足以立刻征服它。
凶手最残忍的一点,从这个电锯被选中作为凶器来终结珍妮花的生命,可以几分窥出端倪。
电锯无法很快深入,只能机械地在珍妮花的脑袋顶上来回拉锯,以至于慢慢锯开了一道V型的槽。深度看上去并不惊人,已足够吓死或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最重要的,这种令人难以承受的缓慢而极度痛苦的过程,会令默默围观的人群即恐惧又刺激。杀人和吸毒一样,都会令人欲罢不能。
待万事尘埃落定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网站的百万点击率,在珍妮花头部被切开的一瞬间,仅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就被二百万的点击率再次刷新。如果不是所有的服务器那瞬间全部被黑,网站陷于瘫痪,点击率的神迹还会走到哪一步,也许只有问上帝才知道了。
珍妮花分不清颜色的眼珠大睁着,最大限度地朝外凸出,痛苦也许达到了极致。我能想象到,她就在那最痛的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凶手也许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是报复了珍妮花。前半生最爱美的她,以一种最不完美的姿态,离开了这个世界。
记不清是谁告诉过我,死不瞑目的灵魂将无法往生,我残存的意识和勇气,促使我伸出了颤抖的双手,努力尝试着帮她合上眼皮。可无论我怎样使劲儿,都无法帮她合上,我的手上很快就沾满了珍妮花的鲜血。
卢远航痛心疾首,抱着我的腰往外拖,“姚淼,你不要这样,你这样会发疯的!”
“珍妮花,你就合上眼吧!我们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求求你了……!”我哭喊起来。
筋疲力尽的我放弃了最后的徒劳,一阵眩晕袭来,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感觉上我睡了一大觉,可能我太累了,所以觉得这个觉真是很香很甜,香甜得我想永远睡下去。
我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珍妮花的别墅里,坐在露台的摇椅上看夕阳,晚风轻轻拂动竹片风铃,发出悦耳的打击声。不远处,茂密的树林前是一片灰色的海域,闪着细碎的鳞光,有不少海鸟高翔低徊,洁白的羽毛镀上浅金色的光芒。
忽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回头便看到珍妮花一身飘逸的白裙,手里拿着油画笔,立在画板前,正双眸含笑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