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飞
菊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条船,一条在她家门前那条河上划着的船。这是因为菊总想出门,总想去城里看风景,而她又从小失去了双腿。
菊三岁那年得了场重病,三天三夜高烧未退,菊的家里很穷,弟妹多,病情拖了几天后,菊的双腿便残废了,菊是趴在木椅上度过她的童年和少年的。她一个人呆在屋里的时候,每天看到的就只是门口那条河,河上那条船。船上坐着穿着新衣裳匆匆出门的人。爹说,他们都是进城赶街的。菊发现,他们赶街归来,他们的孩子身上便有了新衣裳。
菊挺羡慕。也想去城里看一回街。可爹总是那么忙,爹忙时连搭理她也那么简简单单。她常常抱着那双软绵绵的腿狠命地摇着,总希望它们变得坚硬起来,总想站起来走一走,可是,刚一着地,还是发觉支撑不起来。她的眼泪便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菊看着两个姐姐漂漂亮亮嫁出村外,而她也是一个大姑娘,也应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她恨这双腿,她希望有条船把她的痛苦带走,希望那条船载着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后来,她梦想中的那条船出来了。一个叫亮的男人让她做了女人。这男人原先有过一个女人,女人嫌男人老实,常在外偷汉子。有一回被他撞上了,女人就让野男人打自己的男人,男人一气之下把她赶出了家门。男人本不想再娶,可男人的妈说,男人怎能没个女人。男人便娶了菊。
菊是被男人背着进村的。菊觉得男人其实很勤劳,庄稼人有的东西他家都有,还有剩余的上街卖。男人很疼爱菊,每回赶街归来,都替她扯一些布料,买一些发夹之类的东西,把菊打扮得像个美人。菊很感激,就常拿那双其实很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男人。
男人在背回菊的第二天,便买来一个有车轱辘、有推把手的轮椅。每天推着菊村头巷尾地走,有时还在村上学校里呆上老半天。村里人说,菊其实是个挺有模样的女人,只是缺少两条腿。菊的男人听了脸上便满是灿烂的笑容。
见男人笑得那么灿烂,菊便对男人说:“我,我想进城看一回街,你能不能推我去?”男人睁大了眼睛,你?进城?推着?行!明天就去,我背着你。菊说,那不行,我的身子沉甸甸的。男人说没关系。
第二天,菊趴在男人背上出了村,上了车,进了城。大街小巷地走,走过拥挤的布摊,走过热闹的广场,所过之处都让菊觉得前所未有的兴奋,但也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男人却一点也不介意,仍旧那么背着。
男人的背微微地有些驼,趴在背上的菊胸脯鼓鼓的,每走一步,像小船荡漾在波浪上,菊的心里也随着荡漾出一阵一阵的感动。
菊说,你是我心中想象的那条船,你让我看到了我心中想象的美丽。那一晚,菊兴奋得一夜合不拢眼,他的男人却累得半夜直不起腰。
菊说,亮,你帮我做一对拐杖吧,你看,城里像我一样的人都可以拄着拐杖行走,甚至还可以看摊。男人说,你行吗?菊说,我从头学,你扶着我。等我能走路的时候我们带着妈一起进城做生意,免得你一天到晚这么累着。男人笑着说,算了吧!反正有我这条船,你想进城我天天背你去。
打那以后,菊真的常常被男人背着进城,背着菊的男人和菊一时成为城里的风景。可是有一回,菊的男人背着菊在过人行道时未发觉被车轻轻地挂了一下。就一刹那,男人的双腿齐刷刷地断了一截。
菊坐在地上抱着男人伤心地哭起来,菊说,男人这是第十二次背我进城了,我们村离城里六十来里,得坐两小时的车,还得走十来里山路。这回男人是来帮我买拐杖的,没想到,他也和我一样没有了双腿……听的人都很感动。有的人赶紧把菊和男人双双背进医院,还有人给她送来一笔钱和一把很高级的轮椅。
菊对那司机说,这也不全怪你。这样吧,钱以后就不要再给了,你帮我买一双拐杖。我回家后学着用,今后,我得成为他心中的那条船。
男人听了,一股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