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农
黑妞家盖房,四面山墙都砌好,大梁也上了。
中午,做工的人正吃饭,没注意黑妞已经爬到房脊上去了。黑妞爬在大梁这边,大梁那边,不知何时,盘起一条梅花蛇。黑妞看得清楚,蛇背上一前一后有两朵雪白的梅花。黑妞冲蛇招招手,蛇冲黑妞点点头。爹气得跺着脚大骂,让她赶快滚下来。娘慌忙摆起香案,燃烧起香烛,冲大梁那端的蛇连连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蛇神仙啊,你可要保佑俺全家都平平安安啊!”做工的人纷纷说:“蛇是小龙,可得罪不得!”
房屋盖好,爹娘住东屋,黑妞住西屋。一夜醒来,黑妞见床头枕边盘着一条蛇,细看,和房梁所见一模一样,背上有两朵梅花。黑妞不怕蛇,蛇也不怕黑妞。两个生命相处得很和平,黑妞不时偷偷弄些食来给梅花蛇吃,到了夏天,酷热难耐,那蛇就贴了身子与黑妞同眠,其身体清凉怡人。爹娘村人都不晓得此事。
黑妞生得黑,皮肤如炭,一双眼大而乌亮。刚生下时,一团乌黑疙瘩,爹以为生一妖精,要往村北深水沟里扔,被娘苦苦拦住。黑妞一日大一日,依然浑黑不变,站在煤堆上,远远看去,分不清哪是黑妞,哪是煤炭。村人都说黑妞这样黑,恐怕将来很难嫁人。惟村西学究老土说:“黑妞黑,人家黑得滋旎(漂亮)。”
天有不测风云,这年枯夏,一个电闪,黑妞家中突然起火,火势汹汹,照得见院中桃树上猫头鹰的眼睛。全家人狼狈逃出屋,惊魂未定,黑妞忽然想起床头的梅花蛇,二话没说,低头扎进西屋里去。爹娘出手想拦,已经晚了,只好也先后跟进去。不巧,一根断檩落下来,击中爹脑袋,又一根断檩落下来,击中娘脑袋。爹娘顷刻之间皆死于非命,惟黑妞从火海中抱着梅花蛇逃了出来。黑妞恸哭:“爹、娘,俺对不住二老啊!”自此,黑妞与梅花蛇相依为命。
四乡八邻知道黑妞养着一条梅花蛇,先是惊诧,后是奇怪,再后来见了黑妞,远远就躲开了。日月如梭,转眼黑妞已长大成人。因其与蛇同居,无论远近的小伙子,都不敢登门。黑妞自己倒相中一个,托人去问,小伙子虽不怕蛇,但嫌黑妞皮肤太黑,最终没同意。黑妞事后说:“人有人道,蛇有蛇义,不做亏心事,有啥可怕?”又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俺人丑心不丑,为啥以貌取人?”遂不再谈嫁人之事。
命运多舛,黑妞21岁时,不幸患了麻风病,此病传染,村人无不惊惧,将她送到村东半山坡上一幢荒废多年的独屋中隔离起来。梅花蛇绕屋三日,后不知去向。
初始,村中远亲还送些饭菜,黑妞尚能饱腹。天长日久,渐渐疏懒,最后竟至将她忘却。黑妞在屋中饿极,见窗外枝叶葱绿,探手摘食。近窗枝杈很快秃了。再远,黑妞臂短,无法够及。遍寻屋里,只有地上铺床用的干草尚可果腹,又吃干草。干草吃完,无食可吃。因为患病,黑妞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冲出门外。黑妞悲怒交加,双手就拼命挖地,十指磨得鲜血淋淋。最后,竟意外地挖到一坛陈年老酒,坛盖已经破损。一股奇香扑鼻,黑妞顾不得许多,举坛仰脖猛喝。喝罢,感觉头沉脚轻,斜倚墙根睡去,一觉醒来,腹中更饥,又举坛仰脖大喝。喝罢再睡。
三日,酒尽,见坛底盘一梅花蛇。黑妞目瞪口呆,细看其背上,一前一后有两朵雪白梅花。不由落下泪来:“这不就是我的那只梅花蛇么,它怎么钻到这酒坛中去的?!”黑妞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哭罢又沉沉睡去。
次日,黑妞醒来,浑身清爽,抬胳膊动腿,感觉平添了许多力气。她疾步来到门前,拉门。门哐哐作响,不开。又到窗前,奋力掰那窗栅,木栅尽折,遂从窗口跳跃出去。
阳光明媚,大地静寂。山坡下小村,如卧画中。黑妞来到河边沐浴,洗面洗发洗衣。村人乍见,都惊诧不已,只见眼前的黑妞长发飘飘,弯眉大眼,皓腕纤足,肤白如玉,宛若仙女下凡一般。再三询问,黑妞方将自己所遇讲述一遍。村人啧啧不已,村西学究老土叹道:“蛇酒药力,神秘奇异,李时珍也不曾研究个明白透彻,黑妞之病,肯定因它而愈!梅花蛇知恩图报,世间闻所未闻,真是一条仁义之蛇啊!”
黑妞将梅花蛇葬于父母墓旁,并请学究老土写了“义蛇之墓”四个大字镌刻于碑上。至今,禹州大王村外尚有此碑,虽经风吹雨淋,字迹仍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