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生
游方乞丐“痰箭”廖五在江湖上可谓是声名赫赫。
初见廖五觉得他并非习武之人。身体瘦弱如柳，且着一身稀松长衫，看去似一阵风儿便能吹倒。他十八般兵器不用，却能用一口痰取人性命。他这痰在百步之内，便能指哪打哪。因这痰为流体，便能伸缩自如，软时如绳线，硬时似羽箭，能将一颗坚硬的人头盖骨击穿而不流一丝血迹。从此廖五便以“痰箭”立世。真可谓是奇“痰”怪“箭”了。
若论起来，廖五这了得的痰箭功夫，却是从一个游方乞丐那里耳濡目染，后又由自己领悟揣摩而练出来的。
这廖五原本是个弃儿，在一个大雪纷飞之日，一个游方乞丐从一间茅棚台阶上拾到的。那时候廖五刚刚生来一月，襁褓中压着一页黄纸条，上面写着：“这婴儿排行为五，年景不好，孩子嘴多，再养不活的了，天地就收了他去吧！”黄表纸上还隐隐现着道道泪迹。然天地没有收走他，这游方乞丐却收留了他。既然收了这婴儿作儿，总该有个名姓。乞丐看着婴儿那冻紫的小脸儿，心说：这婴儿天庭饱满，往后要成气候的呢，没得姓名，那便名不正言不顺！就为其取了自己的“廖”姓，世间也便有了这“廖五”。
由于长年风里雪里地乞讨，游方乞丐早就得了严重的肺病，天天咳声不断且吐痰不止。这痰吐得多了，竟成了他的一种游戏。每每吐痰前就先找目标，后来渐渐就指哪吐哪，想哪吐哪。年长日久那痰就有了劲道，被他吐中的小动物往往被其击伤，而老乞丐最得意的就是吐痰击毙苍蝇了。那苍蝇嘤嘤飞来，要叮廖五手里刚刚讨来的半块饽饽，老乞丐就笑了，心说你找死呢！就“喷儿”的一口痰吐出，那苍蝇便从空中落地，死掉了。这些被渐渐长大的廖五看在眼里，也便学起样来。再因他年轻，又有悟性，将这痰功发扬光大，形成了今日之“痰箭”。真也是成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呢！老乞丐父亲看着廖五练就了这等脏污的一套功夫，真是又喜又忧，待到他年老临终时便把廖五唤到床前，悠悠说道：“这痰，本是极等肮脏之物。既然你练就了这肮脏的利器，那你便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脏污了他人。再要谨记：最是肮脏利器，惟诛肮脏之人！”说完便闭目去了。
廖五便掩埋了乞丐父亲，从此独自游走江湖。
春去秋来，又是八月桂花开放季节。这一日，廖五独自往三十里堡去听戏。这廖五生来无甚嗜好，可独独喜欢赴庙会听戏，这也是以前受了乞丐父亲熏陶而形成的习惯。要饭要到一个地方，赶上庙会赶上唱戏就坐在地里听那不花钱的戏文。父亲除了讨饭，渐渐就从那戏文里听到了许多世间的爱恨情仇。如今乞丐父亲死了，而留给廖五的这精神影响在他心底却根深蒂固。
待到廖五从三十里堡听戏归来，已是晌午时分。他一边在路上摇摇晃晃行走，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那戏文里呢。突然，他听见前面一片槐树林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呼救声音：“你们这强盗，你们这畜牲，青天白日戏我良家女儿！谁救救我……”廖五浑身不由一震，没有迟疑，三步并作两步就奔入槐树林里来，定睛看去，只见三个泼皮汉子一脸淫笑，将一妙龄女子抵向一株槐树前动手动脚。
“住手！”就这一声大喝，从背后传来，将三个汉子惊得颤抖了一下，他们撇下女子同时抄起了家伙。那是一支方天戟，一把偃月刀，一对红缨枪。待他们拿稳了兵器细看来人，却是个瘦弱的流浪汉，不由得轻蔑地笑起来。“好一个病弱的乞丐，也敢来搅大爷们的好事，我等先捣蔫了你这下三滥，再来消受那女子。看家伙！”忽剌剌就扑将过来。廖五看似瘦弱的身子便瞬间地变得灵巧起来，闪展腾挪，三个大汉怎么也伤不着他身，便个个更狠起来。廖五终于被激怒了，双眼倏然睁大，竟如铜铃般，这便是他使绝艺的前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随着三声“扑扑扑”的响声，口中三条亮亮的水线便滑了过去。三个歹徒同时感到右耳垂凉津津地一颤，被那不是痛而是麻的感觉惊得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那里。伸手去摸耳垂时，三人都在耳朵上同一位置处摸到了如女人扎耳坠般大小的一个针孔，而这针孔边沿却既不湿润，也不淌血，要多干净有多干净。三个大汉一下子明白这三个针孔的含意。更是用这了得的功夫警告他们！其中一个声音打颤地再次问道：“你、你到底是何人？”廖五这才恢复了轻弱的声音：“游方的廖五！”廖五话音未落，只见三个大汉“扑通通”三声扑倒在地，这才感觉到耳垂针扎般疼痛起来，“耳坠眼儿”里也汩汩地淌出红来了。三人已顾不得这些，只管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般地道：“原来是江湖上的‘痰箭’廖五，怨只怨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永世感谢壮士不杀之恩，往后定要改邪归正。”而后拾了兵器灰溜溜走了。
廖五的“痰箭救美”之举惊动了一个人物，这就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夏统治。他诚心要用金帖请廖五到统治府去公干。这在别人看来，是天上飞来的好差事，可廖五却不愿意去做。有人将廖五拉到一边说：“如今的官宦不干净，这人人都知。可官场上也是会有干净的官呢，这夏统治就是其一。他原从边远的外乡来此上任，一心要在此干出一番事业。上任后他办事公正，为人清廉，铁面拒贿，这样的清官实在难得呢！你若能在夏统治身边当差，不仅为地方上做了善事，同时自己一生也就有了功名身份，何乐而不为？”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使廖五茅塞顿开，即刻应下聘请。
第二日来到府衙就任，夏统治头件事就是想见识廖五那痰箭功夫。这回廖五没有忸怩，就表演了一遍“痰箭穿针”，把个夏统治看得目瞪口呆，也令衙里一干人赞不绝口，呼好不止。待廖五又表演了一些别的技艺后，夏统治就亲切地问他道：“除去这痰箭穿针，还有更利的功夫否？”廖五答：“还有最后一手。”“怎样的最后一手？”“倒掷痰箭。”“能否亮出来看看？”“只是这最后一手，惟有到最后一刻才用，所以从没演示过。”“那又何为最后一刻？”“现在不知，只有到了那最后一刻，才知。”夏统治不再问了，就留了廖五在身边，为地方效力。
那时，朝廷腐败，国力衰微，皇上看到如此下去必然要动摇自己的权位，才真正地着了急。忽一日就发了皇旨：要整饬朝纲，大抓贪官。也正是因皇上这一整饬，使得夏统治和廖五感到大有作为。夏统治本就对地方上的贪贿之风恨之入骨，这一下抓起贪官来更加理直气壮。而他每每抓住了贪官处决时，别出心裁地全交于廖五执行，这就使廖五那痰箭绝艺有了用武之地。就是对贪官执刑时，不用斧剁，不用刀砍，单用那“痰箭穿针”法射杀。这就让贪官们既惊又怕。
时间过得很快，忽一日，有快报来唤夏统治，说当朝权贵秦桧在京师要见他。夏统治这一惊非同小可，秦桧乃一国之宰相，大权在握，今日何事要见他这小小的统治？他不敢怠慢，就整饬了自己急急去了。当他从京师回时却给廖五带来了一个难题。原来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抗金英雄岳飞打入狱后，不久就要将其问斩。恰这时秦桧闻说海城府衙有个能用痰杀人的廖五，用那绝艺杀起贪官来好生了得，秦桧猛然阴险地想到：何不用这痰箭去斩杀那岳飞呢？这样，一能拔掉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二能在世人面前玷污了岳飞，坏他一世的名声，岂不是一举两得！
“宁死不从！”廖五铿锵地说出了这四个字，接着又悠悠道，“痰是世上最脏污东西。我廖五有幸能以这脏污的痰箭立世，可我廖五的一颗心却不能脏污啊。想那英雄岳飞，抗金护国，真个大丈夫，世上无人不赞佩，无人不夸奖，可惜如今却受奸人陷害，还要用这痰来玷污他，这世间还有正道吗？我廖五是宁死不做的!”夏统治搓着手道：“可是明日秦桧就要亲来，与你面议此事呢。”廖五听到此，眼中就冷冷地现出光来，道：“来得正好，明日我自有主张。”
第二日日照时分，廖五来到统治府，那秦桧早在堂前坐着等他了。原以为那秦桧养尊处优，该是个白脸胖臣，此番看去却全不如此。他面色蜡黄，吊三角眼，那对小眼睛里显露着逼人的凶光。他看了廖五好一阵，才不可一世地用公鸭嗓问道：“你便是廖五吗？”廖五答：“正是。”秦桧道：“要你做的那事，你想妥没有？”廖五就挺直了身，直视秦桧，慷慨激昂地说道：“士可杀，不可侮。原本我这痰箭，不是用来害忠良，却是用来杀脏种，杀佞人的，而你秦桧老贼就是这般的佞人，就是这般的污种。你背主投金，残害忠良；你羞为华种，愧对祖宗。你以‘莫须有’之罪陷害岳飞，岳将军将流芳百世，而你却要遗臭万年。我廖五死也要对得起我那痰箭，最是肮脏利器，惟诛肮脏之人。总有一天你秦桧老贼会遭人唾弃的……”
就这一通骂好不痛快，直骂得那秦桧浑身颤抖，面色更黄，不由凶喝一声：“拿下！”几个身边侍卫就要扑过来，廖五却也喝道：“慢着，不劳你们费手了！”就坦然地看着夏统治，道：“你曾问我最后一手是什么，我说了只到最后一刻才知，这时便到了最后一刻，我就将这最后一手‘倒掷痰箭’演示给你看吧。统治爷，今世知遇，下世再见！”话说完只听得“嘭”一声闷响，一颗亮晶晶的冰球从廖五胸前射出，又穿破廖五衣衫，一直射入大堂前的地里不见了。紧接着就见廖五胸前淌出血来，再接着廖五就如泰山般倒地了。夏统治这时再顾不得那秦桧的淫威，跑下堂抱住廖五尸体撕心裂肺长呼道：“廖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