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昂
民国初年，武昌鼎鼎大名的大富商叶力勤忽然惨死在书房之中。这叶力勤乃有名的大善人，早年家境贫寒，后来跟朋友从商，凭着诚实可信的为人和脚踏实地的干劲，很快就发家致富。他富不忘本，经常捐赠教会，救济穷人。近年更加信奉基督教，整天和几个教友在书房中精研教义，生意都交给了独子叶文和。昨天还听见他在书房中与人高谈阔论，可是今天一早，仆人端去洗漱水时，却发现叶力勤死在床上，气息全无。因叶力勤平素与教会很熟，很多外国人都很尊敬他，纷纷责成警察局迅速破案。警察局长头都大了三圈，为了保险起见，他不敢轻举妄动，保护好现场后，马上派人请来了欧阳长风。
欧阳长风曾和叶力勤有过数面之交，也很尊敬他的为人，闻言后立即赶到了现场。叶文和由于赴邻县洽谈生意尚未归来，几个仆人都吓得面无人色。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叶力勤倒在床上，手握一本《圣经》，脸色发青，似乎是中毒而死，可是脸上却带着微笑，丝毫不见痛苦之色。他将屋内每一样物品都审视了一番，命探员将屋中的饮水、饮食器具都带回去检验，又令警员保护好现场物品，不许任何人翻动。
检验结果出来了，叶力勤是中了一种名叫“曼陀罗”的毒，这种毒非常罕见，无色无味，属“迷幻剂”类毒药，中毒者脑海中出现幻觉，在快乐中不知不觉地死去，所以叶力勤死前无声无息，且毫无痛苦之色。可奇怪的是，器具饮食都没有带毒。欧阳将几个仆人带上堂，分别仔细审问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丝毫破绽。仆人们都说叶力勤平素待人和气，丝毫没有将他们当下人待，而且常常接济他们的家人，他们报答都来不及，决不会有谋害之心。据仆人交待，这几天叶力勤一直与两个基督教会的神甫在书房中研讨教义，根本没有出过门。饮食与水都是由仆人做好用饭盒端进去的。昨天两个神甫还是和他一起吃完饭才走的。
欧阳闻言急忙派警员去看看那两个神甫，两个神甫却安然无恙。欧阳仔细盘问了一番，见两个神甫的表情悲痛自然，而且又找不到杀人的动机，就放他们回去了。欧阳又来到黄家，将黄家的厨房仔细搜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正在他苦思冥想时，叶文和闻讯赶了回来。他一见欧阳的面就痛哭失声，说一定是两个神甫见财起意，谋害了父亲，要欧阳替他父亲主持公道。
欧阳问道：“你怎么能肯定是那两个神甫呢？”
叶文和道：“这几天，那两个神甫一直劝父亲将家产捐献给教会，父亲不同意，所以一边和他们探讨《圣经》，一边和他们商量此事。必定是神甫见他不答应，恼羞成怒，就毒死了父亲，想依仗着自己是洋人逃脱罪罚，请欧阳先生一定要为家父报仇。”
欧阳听了若有所悟，他安慰叶文和，让他冷静些，等他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再将两个神甫绳之以法。
叶文和强抑悲痛，到警察局领回了父亲的尸体，准备下葬。临走前，他问欧阳可否将父亲生前使用的物品一起带回去，父亲素来俭朴，平日用惯了这些物品，想一起作为陪葬品。欧阳满口答应，带着叶文和到检验科领了出来。叶文和将物品翻了翻，忽然道：“父亲的那本《圣经》呢？那可是他最心爱的东西了。”
“哦，我也常爱看《圣经》，昨天拿着翻了翻，我去拿给你。”欧阳说完，到自己的办公室中拿来了那本《圣经》交给他，叶文和道过谢后就走了。
第二天，欧阳参加完叶力勤的葬礼，叶文和又找到欧阳，说昨天他拿的那一本不是父亲的。欧阳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自己也有一本，可能是弄混了。这样吧，我回去找找，过两天你到局里来拿。”
两天后，叶文和来到警察局，欧阳请他到了办公室。叶文和发现局长和那两个神甫都在屋里，他顾不上《圣经》，一把上前揪住了两个神甫，大骂着要他们为父偿命。欧阳在一旁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放开他们，凶手已经找到了，与他们无关。”
叶文和听了大吃一惊道：“找到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快说他是谁，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不用急，先喝口水再说吧！”欧阳拿起两个杯子，将杯口用水濡湿，然后分别在翻开的《圣经》上抹了一圈，再在杯中倒入两杯茶，递到叶文和面前，说道：“请喝。”叶文和恼怒地道：“你做什么戏法！”欧阳笑道：“这叫做圣水，你喝下后，你父亲的死自会水落石出。”叶文和闻言，端起其中一杯就喝了下去。欧阳端起另一杯，递到了局长面前。局长拿起杯子正要喝，叶文和的椅子忽然一歪，他坐立不稳，一下子倒在局长身上，茶也打翻了。
欧阳猛然变色道：“抓起来！”两个警员闻言将叶文和铐上了。叶文和大叫无罪，欧阳冷笑着拿起桌上的《圣经》道：“你不是想知道杀你父亲的凶手吗？其实凶手就是它！”叶文和一下子脸色苍白，转而大笑道：“欧阳探长，你是在说笑话吧！我父亲是中毒而死，与这本《圣经》何干？”
“与《圣经》无关，却与《圣经》上的毒有关。你父亲就是中了《圣经》上的毒才毙命的。”
“上面有毒没毒我怎么知道，我刚才还喝了那杯茶。况且，这《圣经》那俩神甫也经常翻动，他们却没事，肯定是他们干的，你不抓他们却来抓我。”叶文和大声争辩道。
欧阳见他死不认账，挥了挥手，一名警员将一个老太太带了上来，叶文和一见，叫了一声：“娘！”脸色惨白，低头不语了。
局长看得云里雾里，忙问欧阳原因，欧阳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欧阳见餐具饮食中查不出毒的来源，而仆人与神甫也都不像投毒者，就将注意力扩大在其他日常用品上，但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叶文和回来后，两次向他提起《圣经》，他立即若有所悟。他将叶力勤的《圣经》送到了检验科，果然检查出书上浸制了“曼陀罗”之毒。可这毒是谁下的呢？欧阳知道这种毒很稀少，只有云南一带的深山中才会有。于是将调查对象集中在与黄家有关的云南人身上。他很快打听到，叶力勤的原配夫人就是云南人，嫁过来生了叶文和后就感情不和，到归元寺出家修行了。他将黄夫人请来，询问是否有人向他索要过“曼陀罗”，夫人说一个月前叶文和曾向她要过，说是有个行医的朋友想用来研究，欧阳心中就有数了。可据此还不能断定是叶文和投的毒，于是这才有了今天的现场试验。
“那叶文和本人喝了怎么就没事呢？还有，那两个神甫也动过《圣经》的？”局长很奇怪。
“这正是叶文和的狡猾之处。”欧阳端起了《圣经》。原来，叶文和从小娇生惯养，游手好闲惯了，一向反对父亲将财物送给他人。最近听说两个神甫又来劝他捐款，而父亲还有意将大半家产相赠，心中又怕又恨，于是起了歹念，一不做二不休，想杀掉父亲独吞财产。他知道《圣经》是父亲每天必读之书，于是偷偷将《圣经》浸制了毒药。“曼陀罗”是水溶性毒物，而《圣经》已经很旧了，要蘸痰液才能翻动，叶文和知道父亲是个左撇子，而左手翻书与右手翻书有不同之处：左手是翻书的右下部，而右手则翻的是右上部。叶文和根据这点，只浸制了右下部的一小半。这样，他父亲翻动的是有毒的部分，而两个神甫翻动的则是无毒部分，故而神甫不会中毒，这样就将怀疑转到了神甫身上。为了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他又特意找了个借口远行。
为了保险起见，在叶文和到来之前，欧阳特意请来了两个神甫，借机当着他们的面将两个茶杯分别接触了《圣经》的上部和下部，请两个神甫喝，神甫接过就喝，欧阳急忙阻止，并就此断定与他二人无关。而对叶文和由于他清楚自己所下的毒，所以选择了沾上部的那杯。他怕行迹败露，又故意打翻了局长的杯子。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局长抹了抹冷汗，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叶力勤是个左撇子呢？”欧阳笑着拿起一本法律书翻了起来，他也是个左撇子！原来，欧阳出于侦探敏锐的习惯，在与叶力勤交往时就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后来在书房中搜查时，发现家中的笔与砚都是摆在左边，就更确定了他的习惯。
“那你自己……”局长指着欧阳的手，瞪大了眼睛。
“哦，我在不知情时，也曾仔细翻过那本《圣经》，可是我有洁癖，从来不用口水，我习惯用一盘清水翻书，才躲过了这一劫。这也算好人有好报吧！”欧阳说完，拿起衣帽，打了个招呼走了出去，因为，另一桩疑案还在等着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