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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也许是折腾了这大半夜,两人都累了,不久就相继睡沉过去。

早晨是莫北先醒的,他趁早起来,先去买了早饭,顺便在新村口的牛奶亭给莫向晚订了三个月牛奶,回程中遇见管车棚的麻哥,麻哥正坐在车棚门口看早报,见到莫北,先神色一慌。

莫北笑着朝他打招呼,麻哥瘪瘪嘴,将报纸拿到莫北面前,问:“莫先生,你看看这个说的是不是莫非妈妈?”

莫北看他神色顾忌,心里莫名一震。他将报纸先接过来看,整个娱乐版有二分之一的版面写一篇社评。标题叫做《娱乐圈道德底线崩塌,是人员从业素养不足还是职业道德缺失?》,下首配图恰恰正是昨晚从派出所走出来的莫向晚和管弦,两人虽然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熟人一见便知。

她二人分明泾渭分明,各自走各自路,照片的角度却看上去显得惊惶,正配合下首内容。

记者直截了当曝光圈内三产交易,直指乃娱乐圈从业人员暗箱操作,言之灼灼,更透露某某娱乐公司艺人管理部莫某某为此为公安系统拘留配合调查,被拘留的另个艺人正是正要红的叶某。

麻哥担心地问:“是不是莫非妈妈单位出了事?”

莫北笑一笑,将报纸递还给麻哥:“没什么事。”

他回到莫向晚那儿,他们母子已经起床,莫非正跟着录音磁带背英文。他最近的英文课要开公开课,老师希望他和同桌上去说一段对话,他特别紧张。

莫向晚正在梳头,见莫北进来,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就问:“怎么了?”

莫北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莫向晚。

“昨天的事情上报了。”

莫向晚正抬着手腕扎辫子,闻言手一顿。

她本就该知道,此事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问:“然后呢?”

“你和管弦的照片被登了出来。”

莫向晚颓然放下手,苦笑:“从来就不是什么娱乐圈人士,还有上报的荣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北抱抱她的肩。

“别急,我想你能应付好,早一点辞职,早一点脱离这个地方。”

莫向晚点点头。

但两人都觉得事情难办,最后达成的共识是由莫北先将莫非送去学校,再接莫向晚去单位。

一场混乱是可预料的。

莫北在车上对莫向晚开玩笑:“你进这行真没后悔过?一天到晚面对长枪短炮。”

“必要时候只能学王成,喊,向我开炮。”

他提醒她:“如果有麻烦情况,千万沉默是金。”

“记者们都叫我蚌精,磕得死紧。”

莫向晚朝他笑,笑容还能甜美,莫北又吻一吻她。她也贪恋他的吻,尤其在自己心慌时刻。

以前凡是公事上面有棘手问题,她总是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但现在有莫北在身边,这点底气可以支撑起她。

反正别无他法,就是一关一关闯过去。

而这个世界上传递速度最快的,总是坏消息。莫向晚想,她进了这个圈子,就应该明白坏消息,总能聚拢镁光灯。

林湘的艳照、林湘的葬礼、还有这一次。

莫北把车开入这条熟悉的道路,就能看见前面蜂拥的人群,一大群面目不清的人正要向写字楼内蠢蠢欲动。或许保安早得“奇丽”的指示,拼命阻挡。

莫向晚接到史晶电话,她干净利落说:“从停车场地下室上来。”

莫北也明了,调一个头,就往停车场开。

但哪里都不清净,阴暗的停车场竟然都有三五镁光灯不时闪烁,和保安闹做一团。

莫向晚避无可避,莫北问她:“下去?”

她点点头,打开门一步跨下去。

那边的镁光灯瞬间找到焦点,全部对牢她一个目标。他们都认得她,她是“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今早早报上的半个主角。他们希望在她这里得到餍足,

“莫小姐,请问被抓神秘女子是叶歆吗?”

“据说叶歆和两个男人行为不检,确否有此事?”

“贵公司如何看待此类事件?”

“叶歆的新唱片会不会如期发表?”

有的甚至还带着坏心,一手可推人入地狱。

“莫小姐,你在此事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你难道没有参与这项事件吗?”

莫向晚统统不答,莫北抱着她,格开记者扫射的镜头,做她坚强臂膀,护她突破人群。但人群如浪潮,蜂拥住他们,他们很艰难,走不出去。

记者还在追问:“MORE BEAUTIFUL到底是不是****?贵司总经理于正先生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或者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莫向晚死死咬唇,不说。上头的电梯停下来,冲出来几个保安,帮助他们隔开人群,他们才能稍得解脱。

莫北一直没有放开莫向晚,在电梯里还抱住她,替她顺了顺头发。

莫向晚看到他眼底有担忧,她自己先笑了:“没关系,以前有过更严重的记者追堵。”

他能理解,所以点头,说:“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但是就是还想保护她,要一直护送她至办公室。

这天的早晨,确实混乱。对于莫向晚,争如冰火两重天。

昨晚浓情蜜意未散尽,今晨的现实琐碎事体扫落不尽。她心内不是没有喟叹。但一切终将会有个了结,不是吗?

她进办公室时候,任由莫北揽着她。

第一个同他们照面的许淮敏,她正是预备开会的样子,看见这怪异情景,不自禁“啊”了一声。倒是莫北先打招呼:“许姐,早。”

第二个是祝贺,祝贺出现在此间,并不令莫向晚意外,但莫北出现在此间,令祝贺意外。他们也是旧识,莫北同她能开玩笑,讲:“送女朋友上班。”

祝贺的惊讶只有一点点,马上收敛了,只微笑着说:“想不到。”望一眼莫向晚,“真是不错。”

莫向晚淡淡微笑,

祝贺便通知她:“马上开个会,讨论这个事情。”说完便利利索索走进会议室。倒还留许淮敏惊疑不定打量他们。

莫向晚想,莫北还陪在身边,不太是个事情,她催他:“你先去上班吧!”

他说:“开了会给我电话。”

她不好拒绝,许淮敏还像克格勃一样盯牢他们。她推了推莫北,要他快走。

再接着出来的是史晶,没看见莫北的正面,只见是有男人送莫向晚上来的,就开了一个玩笑:“Merry,桃花开了啊?”

莫向晚没接腔,许淮敏倒不咸不淡讲一句:“莫经理,看不出来。看来于老总当初让你跟合同还间接做了媒人。”

她才说完,于正就出现了,身后照例跟着张彬和宋谦。见到莫向晚她们,颔首算作招呼,只是宋谦反复看她好几眼。

莫向晚当作未曾注意。

这天的会议,进程也非常简单,还是有于正主持,祝贺坐在他的下手。

于正下的指示是全体先行沉默,静观其变。祝贺问:“今早那篇报导是谁写的?”

史晶答:“早报的专栏记者金菁。”

祝贺笑:“著名愤青小娱记,行,晚上约她吃顿饭。”

史晶记下来。

但莫向晚心中暗忖,原来竟是这位金菁小姐。她同她打过交道好多次,此人素来心细如发,善于发掘新闻点,先前林湘事件,亦是她发问最刨根问底,且那时候就与叶歆有了沟通。

她心里略名明白些许,记者最怕没新闻,叶歆这一条线不知金菁花了多少气力来跟,如今一举踏破,正是大功告成之时。

说起来江湖上头,隔了门派,有些关系也未必用得其尽。任何行业都有其立足根本,怕是这样的根本不好动摇。

她叹气,这工作上头的惊涛骇浪不如意,但不该同她有关系。

祝贺点她的名字:“Merry,昨天的事情你怎么没有及时汇报?”

于正把眼睛看别处,并不关心,且心在事外的一副状态。

莫向晚答得不卑不亢:“我以为事件可以简单解决,而且律师也到场协助了。”

祝贺微笑,软声软语说:“嗯,希望以后有事情能够及时通知一下,就做例行报备吧!”

她这样一个态度,这样一个口吻,倒教莫向晚刮目相看。

祝贺在“奇丽”挂职副总经理,从不干涉经营事务,一概由于正处理。之前莫向晚就隐隐感觉组织架构会产生变化,不想已迅速发生实际转变。祝贺如此亮相人前,不骄不躁,不偏不倚,有礼有节。在这样的关口,气度这样沉稳,实属不易。

抑或,这根本就是祝贺的实力,只是一直未曾公诸于众罢了。

她看一眼史晶,所谓以仆看主,强将强兵,史晶这般的格局,亦可想象得出祝贺的作风。

莫向晚想一想,又要摇摇头,这些不关她的事的。

这个会议十分简短,明着是上下对早报事件达成共识,暗的又何尝不是权利交接的一个讯号。

史晶会后对莫向晚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昨天出来竟然被记者拍到。”

莫向晚正自内疚,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疏忽。她抱歉道:“我大意了。”

史晶安慰她:“哎,事以至此,我们一起尽力解决吧!你碰到那样的事,希望快些调节好,别的都是假的,自己的心情才最重要。”

这让莫向晚如何答?

史晶用这般好心的话语在指点她交友不慎。她唯有苦笑。

管弦,竟成她同于正的命门和笑话。

莫向晚扭头看向总经理办公室,于正和祝贺正站着说话,两人都是轩昂的,不相让的,又是奇异和谐的。

史晶忽然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吗?于总和于太协议离婚了。”

莫向晚骇一跳,这该是预料的到的,但不曾想到这么快。

史晶补充一句:“有一阵了。”

一切的一切,早已暗度陈仓,就待新一朝天子驾临。

玩转这出职场游戏的,从不会是碌碌打工仔。她也不过是局内一部棋子,之于管弦、之于于正,或者还有祝贺。

一切轰然以后,莫向晚反而心思静定下来。

岂料邹南慌慌张张跑过来,叫她:“老大。”

邹南这几天是最后任职时间了,但还能恪守职业规范,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令莫向晚安慰,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孩,毕竟不再让自己失望。

失望,确实是这样的情绪。从昨天下午开始,反复侵蚀她的心。

她以为莫北的****能够温润她的烦躁的心,不再想到这个让她脑壳“铮铮”痛的词汇。但一不留神,它就钻出来。

她想,她怎么再同管弦求同存异?怎么做?怎么做?

邹南这一叫,将她神思扯回来。女孩的脸上有惊慌和恐惧,不知是什么吓到她。她问:“又出什么事了?记者打电话过来,你不理就是了。”

邹南摇摇头,她说:“老大,你上网。”

她说完,是太焦急了,就自说自话将莫向晚桌面上电脑打开,再打开ie,进入国内最有名的论坛。这里每日有几十万人乃至上百万人在线,比报纸浏览量更盛。

邹南打开一张帖子,这张帖子看的人已经很多,因为标题上有大大的“曝光”两字。邹南点进去,莫向晚看过去。

时间仿佛倒流,一切就此静止。

莫向晚又回到十六岁的年代,她穿单薄的吊带,游荡在迪厅、酒吧、游戏机房,她挤在一群妖形怪状的男男女女中间,摆出撩人的POSE,面对着傻瓜机。

那时候还是用傻瓜机,哪里有现代化的数码机。所以照片扫描上电脑,有那么些糊,仿佛糊掉的永久的记忆。

在那段糊掉的记忆里,她几乎要忘记掉的,自己染成亚麻色的头发,零零散散,贴在头皮上,像不知哪个洞里钻出来的妖精。吃了“夏娃”以后,眼珠子也将要涣散成亚麻色。

真的太久远了,她都要记不起来。

莫向晚盯着那一张照片,有个纨绔子弟将手放在她的胸脯下边。她十六七岁发育形状优美的胸脯,快要被简陋的吊带遮不住,是含苞待放的放荡。她还迷离地望住方向不明的前方。

此刻,她也迷离,在辨认。

这个屏幕上的这个人,亦猖亦痴亦娇,胡天胡地,放任妄为。照片只要一张就够了,把那一刻钉起来,说明这个永远永远都在。

莫向晚的手和足冰凉,

帖子中写“原来娱乐圈的从业人员同样不干净”。

“不干净”三个字,就是闪电,将她脑壳劈开。

这么多年,她拼命擦拭,以为可以翻身,原来只要一张照片,她又要原形毕露。

莫向晚绞紧手指头。

邹南担心地问:“老大?”

莫向晚摆摆手:“你去吧。”

邹南去了,还有人来,许淮敏一惊一乍跑来她身边讲:“莫经理,你可以找网站查IP,这一类曝人隐私的,现在是可以起诉的。”

坏消息真的传的比什么都快,莫向晚无法叹出这口气。她说:“多谢你的好意。”

许淮敏还要说:“莫北大约是有办法的。”

莫向晚忽而就笑出来:“是的,他是个好律师,这种问题交给他解决,总会有个好结果,是不是?”

她把许淮敏说得讪讪地,原本怀着的那点坏意思洒到地上,弹回一半。她很没趣。那头有同事唤她,说祝副总请她去一次派出所,许淮敏便先去做这件正事。

她的离开令莫向晚有舒口气的感觉,但其实心内还“勃勃”地跳动。

有多少惶恐,还有多少惆怅?

她决心断绝过往,奋勇向前之时,已把那些前尘往事相关的物件扔一个精光,全部随着黄浦江的滔滔江水不见了。但仍有漏网之鱼,有人能比自己更记得自己以前扎错的小辫子。

旧梦就这样被牵回来,她感觉落在深渊里头,兀自要发抖。

她想要打一个电话给莫北,可是看了看时间,这是午饭时分,她不忍心去打搅他,或者怕打搅他。

是的,她在怕。

她怕什么?

都说无欲则刚。若在以前,恐怕还没有现今的这许多怕。

许淮敏知道了,祝贺也会知道,她们和莫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和莫北的家庭是一个圈子里的。

想到这个,她就心凉,凉到昨夜的甜蜜快要灰飞湮灭。

有人拿了一杯热茶到她身边。

莫向晚抬头道谢,来人是宋谦。

宋谦的面色端和,他说:“Merry,你要休息一下。”

莫向晚给他一个笑容,还有一声“谢谢”。她领情地喝一口茶。

宋谦就坐在她跟前,说:“我最近也会提辞呈,这里的事情是管不了也不能管了。”

这是莫向晚预想的到的,她点点头。

“你一直做人清白,和我们有界限,也是好事。”

这是莫向晚心内的底线,她自己清楚,但宋谦也清楚,她不禁抬目。这是她今日要刮目相看的第二人了。

宋谦继续说:“但这件事情来的实在不巧,人倒霉喝水也会塞牙缝,就怕危机公关用到转移焦点这一招。你自己当心。”

莫向晚听宋谦这样说,她不禁要问:“他们做什么,你一直是知道的是不是?”

宋谦沉吟半晌,问她:“用不作为当作一种作为,是不是在你心里同样是犯罪?”

“管姐在这个事情上,到底有没有主动作为?”

宋谦再沉吟,他说:“人在江湖,有的事情——有的事情不是逼良为娼。你知道这行里有个词叫‘潜规则’。我至少可以肯定跟你说,管弦的酒吧没有进行过不法交易。”

“可是酒吧外的,你们管不着?”

宋谦不说话了,他面孔微微涨红,也许是好意的提点被咄咄逼人的提问哽住。

莫向晚向他抱歉:“对不起,你是好意。”

宋谦深深看她一眼:“Merry,你辞职是最好的选择。既然适应不了这行,就远远走开。这种曝光对于普通人来说,睡一个礼拜大头觉,全天下都忘记光了。”

莫向晚由衷讲道:“谢谢你。”

宋谦领下来,对她讲:“这份谢我不推却,Merry,对你我只有遗憾。个人有个人的运气和际遇,你遇到了我祝福你,别放低身价。”他指指电脑屏幕,“谁都不如意过,没理由因为昨天毁掉明天。”

是的,他讲的不错。

宋谦选择和于正共同进退,亦是依照这个道理。每个人有他的运气和际遇,旁的人旁的事,如有足够气力抵抗,为何要介怀?

因为今天这番话,莫向晚会一直感激宋谦。

宋谦临转身时候说:“于总花了点功夫,管姐早上被公安找回去交罚款了,一切都会没问题。就怕那边记者难缠。”

莫向晚喝了一口茶,不得不为管弦再担一回的心。

还有一个担心的人过来了,郝迈一进门就急三火四,好好的大男人嘴角冒出两个大泡,进门就骂娘,连祝贺都惊动了。

他唾道:“小娘崽子人没红,惹出的是非倒是有大堆,我算是看走了眼。”

史晶劝他:“先把人接回来,一切事情推后再说。”

郝迈拍桌子:“若要我去接她这么个人,我是拉不下这个老脸的,今天早上的电话都被记者打爆了,我自认眼神忒好,就没看走眼过人,这一下栽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小娘崽子手里,算是什么事儿?”

史晶笑着给她倒杯茶:“去还是要去的,自己家里的孩子还是要疼些。许姐已经在派出所那儿了,她说我们可以把叶歆接出来了,不过外面记者太多。”

祝贺听后吩咐:“你们一起去吧,许姐和叶歆多半挡不住记者。”

史晶不知为何,偏看着莫向晚:“Merry,你去不去?”

郝迈闻言顿悟,灼灼望住莫向晚,要捉牢她有难同当。

莫向晚只是想苦笑,想,真是这叫什么事儿?叶歆的出头,也算是她手里捧过一份的,自是平白生出了些许责任,且她尚在职,有些事情,确需跟进。这是一份职业操守。

她站起来,说:“一道去吧!”

祝贺很满意,微微点点头,还派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搭公司的吉普同往,这样兴师动众。祝贺不是没有顾虑的。

在路上时候,史晶对莫向晚说:“Merry,你确实是一等一的好职工。”

莫向晚听得这话,在心里回了一个炉,想出应对的词汇:“有个作家说过,老板要我站着死,我绝不会坐着亡,不是吗?”

史晶笑:“说的对。”

听得郝迈极为不耐烦:“你们好兴致,可就偏那些小****没这种职业觉悟,捞偏门也不把屁股擦干净。”

到了现场,确实是一桩没有被擦干净后续的麻烦事情。派出所已不复昨晚寂静,被记者们围了一个全,几名警察出来充当保安,要记者群众安静。

她们停好了车,远远就看见许淮敏搂着叶歆躲在派出所行政大楼房檐下,捂着脸没敢出来,又撤了回去。情形似乎失控,他们当即决定先行在车内观察一阵再说。

但派出所内有个女人从叶歆许淮敏身边施施然走了出来。是管弦,她神情淡漠,或说是坦荡。走出来的时候,记者们呼啦啦就围拢了上去。

其实有一半的媒体是不认得管弦的,但也有认得的,也许是经常去MORE BEAUTIFUL玩耍的人。

有记者叫:“管小姐,请问叶歆是在你们酒吧被抓的吗?你们酒吧是否存在违法经营的情况?”

管弦先自不答,有民警在她身边开路,镁光灯在她身边闪个不停。她走了出来,一抬眼,看见这厢要走过去的这几个人。

史晶低声说:“真是不巧,我们还是等一等再过去。”

他们就隐在车内,看着管弦一路走出来,一路被记者追问,她不得不立定做回答。

她说:“我们酒吧实在是无辜,打开大门做生意,迎来的客人三教九流,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如果有的人有的机构动机不当,我们也没有办法识别,只好哑巴吃闷亏,不知道找谁诉冤情。你们是知道有些我们是挡不住别有动机的客人的。”

管弦是说话口齿清晰的人,普通话相当标准,尤其是众记者等不到叶歆出来,看到管弦答复,也觉可多写一笔,因此在她说话时,竟然鸦雀无声,让这边躲在车里的众人也听了一个清楚。

莫向晚从茶色车窗里努力要看清楚她。这么一个管弦,熟悉又陌生,她站在记者之中,侃侃而谈,态度自若,是一个无辜者的姿态,这么老练。

她想,真的,奥斯卡影后在民间。想一想,就不自在不舒服,是快要感冒时的那种不通透。

还有记者发问,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今天网站上有人曝料,‘奇丽’的工作人员早年****,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车外的镁光灯都对牢管弦,车里的目光都对牢莫向晚。

管弦笑了一笑,莫向晚抿一下唇,也笑了一笑。但她的笑是苦笑。

她不知道管弦会怎么答,她站在那里,因为这个问题,仿佛得到了些主导权。个个记者都翘首以盼,这边车里的几个人也神色古怪。

她的隐私在他们的面前,随时会被扯去遮羞布。

莫向晚不禁搓了一搓手心,才发觉手心全部都是汗渍。原来她这么紧张,离过去这么近,她这么紧张。

她想自己出来是职业道德得过了分,脚下一块完整浮萍,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这时候她还有顿悟,原来她竟然已经不再信任管弦。

管弦在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第一句答的是:“我不太清楚。”

没有人继续发问,只听到镁光灯仍旧“噼噼啪啪”响着。

莫向晚吊在心头的一口气,无法松懈。她有一种苍茫的预感,这句话之后,还没有结束。

果真是没有结束。

管弦继续讲了一句:“不过一般来说,那种公司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情,总归是有的。”她摊了摊手,“你们不是都已经听说小道了吗?”

莫向晚狠狠闭一闭眼,窗外镁光灯“噼噼啪啪”的声音渐渐响成了炸雷,把她头顶上的晴空一把劈开。

此时已近年尾,正正是收成的日子,好的坏的,全部揭底,且做一个年终总结。

莫向晚念书最怕的是听考试成绩,因为她会很努力念书,最后的成绩总不尽如人意。这就是一个终结,终结掉她之前全部的努力。

结果会没有人相信她真的努力过。

她静定地坐着,心口“别别”跳着,自己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声,她真想一直听到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其他一切嘈杂。

可是嘈杂没有结束。

有记者分明这样问管弦:“‘奇丽’的医院管理部经理早年似乎从事不正当职业,这是否也和这次叶歆的事情有关?”

管弦答:“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只是一个做小本生意无辜受牵连的,请各位小姐先生高抬贵手。”她还作了一个揖,满脸堆上笑容。笑得如同春花一般诚恳且灿烂。

莫向晚的唇动了动,她是想说话的,她想叫一声“管闲事姐姐”,但是这个词汇到了喉咙口,发不出来,被阻塞了,要滚到舌尖,相当艰难。

怎么这么艰难?

她的手机响起来,还是史晶推了一下她,她才反应过来。接起来,就有人尖牙利齿地问:“莫小姐,请问今天早上发在论坛上的太妹照片是不是你本人?你对叶歆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她麻木地听着,没有动唇,正如当年面对测验卷上令她羞耻的分数时,无法及时反应。

她从来都是个反应慢一拍的人。但有人反应快,史晶在她身边听到了,接过电话来,讲:“莫小姐手机没有带出去,您是哪位,我可以留口讯。”

郝迈问:“我们回去?”

莫向晚吸一口气,扬起了头,她已经镇定,不让自己陷入无边磨难的臆想,她说:“我们回去吧!如果留在这里,我会影响到正常工作。”

史晶应付好她手机那头的人,替她关了手机,她说:“Merry说的对,我们先走,晚些时候再来带叶歆出来。”

回到公司里,好几个同事看见莫向晚,都神色怪异。只有邹南面露担忧。

但是相同的,他们全部什么都没说,无声地看她一眼,又一眼,再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这才叫无声胜有声。

史晶拍拍莫向晚的手,她说:“没什么的,你要不要先回去?”

或许这也是祝贺的指示,她留在此地,又多一宗麻烦,他们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她了。

莫向晚点点头,不为他人留麻烦,也是自己的尊严。她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嘱咐了邹南几句。邹南临末,还是担心,又不知道如何去说这样的话。她只好说一句:“老大,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她说完点一点头,莫向晚也点一点头。

彼此都希望得到些力量。

宋谦走过来,讲:“我送送你?”

莫向晚婉言谢绝:“不用了,我从大厦后门走,那些小路我熟,记者也不一定追得上我。”

宋谦诚恳说:“Merry,请相信我的预测。”

莫向晚笑一笑,才发觉面皮僵硬,都要笑不出来。她说:“宋谦,希望以后你和于总,你们求仁得仁吧!”可是又忍不住问,“于总会不会和管姐结婚?”

宋谦茫然地笑:“希望能够求仁得仁,但是你的问题我不好回答,于总昨晚还和于太过生日。有些事情我们是看不懂的。”

莫向晚伸出手,同他握了一握:“看不懂我们就不要看了。宋谦,再见。”

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看见祝贺和于正就坐在他们的总经理办公室内,两个人相对着,不知道在说什么。隔着这么一层玻璃,就如隔山隔水,从来没能看清晰过。

莫向晚摸了一条小路走,左转右转,她知道从哪处出去最安全。走出这里,外面便是熙攘的马路,紧邻商业街,人流熙攘而匆忙,谁都不会注意路人面上的狼狈神色是为哪般。

她掏出手机,想要拨一个电话给莫北,此刻她只能想到他。但是手机拿出来,却发现是关机状态,刚才史晶为她关了手机,她一直没有开。

或许开下来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莫向晚还是忍不住开了手机,许多人打电话打不通,便拼命发了短信,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论坛上的照片是不是你的”?

她的过去赤裸裸暴露在人前,引起了广泛的好奇和关注,他们把好奇和关注变成一条条信息数码编织的短信,丢到她的手机里,如同一只只小爪子,要撕裂她身上的衣衫,非要她裸露观众面前才算甘心。

莫向晚在路边百货楼的橱窗前驻足,抚摸自己的面颊。

这是一副何其咬牙切齿的面孔?她想,她的过去,关他们什么事?这是她的人生,不同任何人有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关注?

可是移到最后一条短信,上面写“莫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经过我司人事部的商议,您的条件相对我司的要求有一定差异,故原定的复试只得取消,希望您能谅解。”

莫向晚细细念了一遍,心头起的万绪被这一条消息一下一下凉到池底,还是冰冷的池底。

她尴里尴尬地站在此间,就像站在一个偏离人群的岔口。往后一步是大马路,车子飞驰,相当危险,往前一步是这通透又刚硬的玻璃。她就垂直于这正常的人流动线。

往事一列一列,呈现到眼前,不是她能甩头就真的能够忘记,也不是昨晚莫北的亲吻和拥抱可以化解。终于被抛了出来,捉她回到起点,她跑了这么久,全部不作数了。

莫向晚缓缓转动着脚尖,想要选择一个适合的角度,再一步跨出去。

手机再响起来,她如同捻着烫手的山芋,下一个动作就是关机。

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再想想。

莫向晚知道今天会很糟糕,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抑或可以说,许多年前的最糟糕终于到了这一天来报应。

她无力地扶着橱窗的玻璃,不愿意再看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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