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文韵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到学堂去了。路过光荣榜前,见一群学生正唧唧喳喳地议论。文韵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光荣榜栏里又帖出了好几首歌词,其中,寒梦的最多。
“大家快看,才女!瞧,她来了。”
忽然,文韵听到有人惊叹。她抬头一看,见一位矮矮的个子、圆圆的脸、有一双活泼的眼睛的女孩子欢快地笑着从林子涵里的书房里走了出来。这个女孩子,就是林子涵说的那个刚进来的高年级的女孩子寒梦。
文韵看着光荣榜上一连张贴着好几首寒梦的诗歌,觉得有些不解:按常规,不应该这样。她正疑惑,忽然想起林子涵说过要积极鼓励学生写诗歌的话,于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夹着课本走进了教室。
西北山区的春天,来得晚,走得也晚。已经到了四月了,天气还有些寒。
忙了一天,文韵有些累。她拿了一本剪纸方面的书,坐在假山旁边的石凳随意翻看,忽见林子涵面带喜色地走了过来。
“老哥,这么高兴,有什么高兴事?”文韵笑着问。
“可让你说对了,有人给俺写情书了。”林子涵笑呵呵地说。
“情书?祝贺老哥啊。”文韵也笑着调侃,“是谁写的情书?能不能让小妹一饱眼福?”
“嘘!是一个学生,你认识的,别声张。”对文韵,林子涵并不避讳。
“我认识?”文韵惊诧。
“是啊,她的名字就在光荣榜上贴着。”林子涵笑着说。
“不会是寒梦吧?”
“就是她。”林子涵点了点头。
“那我得去看看。说真的,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情书呢。”文韵说着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抬腿就要往光荣榜那里去。
“不用去,我咋能把情书帖在光荣榜上呢?喏,在这里。”林子涵看着文韵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成仙鹤的信笺来。
“写给你的情书,我不看。”文韵笑着说,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看吧,没事。我不说的,就你我俩人知道。”林子涵轻声说。
林子涵说着,展开了信笺,放在了文韵眼前。文韵顺着看过去,只见上边用水笔写着一首诗“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再将咱俩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好象是元代的诗。”
“是啊,是元代著名画家赵孟頫的妻子所作。赵孟頫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楷书四大家之一。官居一品,名满天下。他的妻子是一位贤良多才的女性,善画墨竹、兰、梅,亦工山水、佛像,诗词歌赋也造诣很深,本来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但赵孟不满足,异想天开地要纳妾,可又不便开口直言,便填了一首词给夫人看,词中说:‘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同时,还安慰她:‘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他妻子看了以后,自然很不高兴,可又不便公开吵闹。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她采取了与丈夫同样的办法,填了一首格律清新,内容别致的《我侬词》予以规劝,也就是寒梦的情书里的诗句。词中口语和畅,形象鲜明,感情真挚,令人深思,使赵孟深为内疚,终于回心转意,打消了纳妾的念头。”林子涵缓缓地对
“这首诗本身还是很有感情的。”文韵看着林子涵微笑着说。
“韵啊,你才来学堂没多久,不知道学堂里的情况。学堂里的学生,对先生的感情都是小孩子家一种盲目崇拜,象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会长久的。”
“老哥,我们家乡很多有钱人都纳妾,即便是一般中等人家,也有的。”文韵看着林子涵,笑着说。
“韵,以前我跟你说过,夫人曾经让我再娶一房。可是,我一直迟疑,怕夫人受委屈。后来,你来了……你也知道我的心思。况且,再退一步说,韩梦也不合适。”林子涵看着文韵,和缓地说。
“为什么?”
“你知道的,记得昨天和你说过。”
“嗯,你是说韩梦的病?”
“是啊。”林子涵点了点头。
“老哥,那你就直接把话和寒梦说清楚,可别让这孩子再胡思乱想了。”
“这个自然。”林子涵说,“不过,韵,我还是要帮她的。听说,她以前害过一场大病,现在还留有病根。”
听林子涵说要帮寒梦,文韵有些担心起来。
文韵看着林子涵,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到:“老哥,女孩子都喜欢做梦,你可别让她因误会而陷入感情旋涡啊。”
林子涵听文韵这样说,笑了笑,说:“小妹,你多虑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的。不过,她是病人,我得想办法解除她的心病。”
“老哥,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心事。她这个病,别人谁都可以去帮她解除,惟独你不能。你去帮她,只能越帮越乱,越帮越忙,也使她越陷越深。”文韵依然不很赞同林子涵的想法。
“小妹,帮她,是我的职责啊。如果能帮她把病治愈,我林子涵即便是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林子涵口气和缓,但态度却很果断。
文韵见林子涵口气果决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淡淡地微笑着挥手和林子涵道别,回厢房去了。
仲春的天气很暖和,这个季节里,家里外边也没有多少事。鸟雀们都飞到野外觅食去了,林子涵的学堂,除了朗朗的读书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院子里的桐树开满了风铃一样的桐花,紫色的浪漫,带着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中,沁人心扉。
文韵看着这北国的景色,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小时候在江南山村的趣事。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记得那时在父亲的私塾,她偷偷地读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被父亲看见了。父亲也不责备,只是让她把杜牧的《江南春》默写了一遍,然后看着那四句诗,轻轻叹息、反复吟诵。“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她看着父亲满脸忧愁的样子,也吓得不敢吭声。父亲吟罢,望着窗外,停了好半晌,对她很和蔼地说:“韵儿,王观的《卜算子》,感情真挚、构思新巧,上片以眼波和眉峰来形容水和山,以眉眼盈盈处来显示浙东山水的清秀,下片写暮春送客又兼送春,并祝愿友人与春同在,表现送行人的一片深情。很值得学习。可是,从寓意和对后世的影响上讲,它不如《江南春》。有时间,还是多看看李杜的诗吧。”文韵茫然地看着父亲,不甚理解。父亲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明白了父亲的话的意思。品诗,不能只单纯地看艺术表现,还要看意境内涵。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文韵读书养成了认真品赏的好习惯。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地过着。
文韵在私塾里教书,和孩子们在一起,虽然有些累,但也充实。
一天,她上完课,站在厢房门口看学生们玩,忽然有一个女学生看着她笑。她也冲那女学生笑了笑,那女学生就走过来和她闲唠。
“我讲的古诗文你听懂了吗?”文韵笑着问。
“听懂了,老师你讲得真好。”女学生很诚恳地说。
“以前,林老师是怎样给你们讲?”
“林老师讲课爱说笑话。”女学生说,“林老师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人。”
文韵听了,笑了笑,没说话。女学生见文韵笑而不语,就有些好奇,“老师,听说,他和寒梦好了?”女学生问。
“不会的,别瞎说。寒梦的情况和别的学生不一样,她生病了,林老师给她治病。林老师是医生……”文韵轻声说。
“不是的,大家都在私下传说呢。听说,林老师对寒梦说了很多暧昧的话呢。”女学生说。
“是吗?我倒没有听说过。”
“老师,你和林老师关系很好吗?”女学生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我去村边玩,听见河边洗衣服的两个小媳妇说的。”女学生说。
“她们怎么说?”
“她们说,你是林老师的红颜知己。我问她们什么是红颜知己?她们就哈哈大笑,把眼泪都笑了出来。然后,低声告诉我:是小老婆呗。”女学生迟疑着说完,看着文韵,有些惴惴不安。
“别听她们乱嚼舌根。林老师是我老哥,我来学堂也是帮林老师忙的。”文韵语气平和地说。
“老师,您可别在意啊,我去上课了。”女学生说完,对文韵甜甜地一笑,去教室了。
老哥和寒梦好了?这怎么可能?文韵看着女学生的背影,想着林子涵对他说的不娶小老婆的话,楞了好半天,然后回厢房了。
春天的傍晚,很静、很柔,没有一丝风。
吃过晚饭,雪枫早早地就来了。她推开厢房的门,见文韵裹着被子在睡觉,有些奇怪,就顽皮地问:“韵姐姐,怎么了?生病了?”
“雪,我有些感冒。”文韵轻声说。
“感冒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春天最容易感冒,弄不好就成了流感。你怎么不让先生给你看看呢?他以前学过医的。”雪枫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文韵的额头,关心地说。
“我知道的。他忙,不麻烦他了。我只是感冒,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事的。”文韵声音有些艰涩地说。
“对了,韵,问你个事。”雪枫说。
“你说吧。”
“我刚才进来时,碰见了寒梦,她好象不太高兴啊。”雪枫疑惑地说。
“哦?可能是和同学闹别扭了。”文韵淡淡地说。
“不是。我见她是从先生的书房出来的。”雪枫说。
“从老哥的书房出来的?可能是老哥批评她了吧?”文韵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可能是,我看见她一边走还一边哭呢。”雪枫说。
“哦?这女孩子的心事重,得好好开导,可别闹出什么事来。”文韵忧心起来。
“不会的。你不知道,这女娃子性子有些乖张的。”雪枫说。
“怎么乖张?”文韵说,“她还是小孩子啊。”
“小孩子?小孩子还能给先生写情书?”雪枫说。
“雪你怎么知道的?”文韵惊诧地问。
“学生们都在说呢。”雪枫说。
“嗯。这女孩子,太热情。老哥说,他说过寒梦,要她以后不要再这样。”
“哦?”雪枫吃惊地看着文韵,沉默了半晌,话题一转,说,“韵,好长时间没有听你说起你家乡的情况了,伯父伯母现在可好?”
“前一段时间家里来信,说父母身体都很好。”
“抽空儿回去看看。天下最亲最疼你的人,是父母。”雪枫说。
“嗯。”文韵答应着,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情景,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和雪枫说了一会话,文韵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老爷让厨子给文老师熬了五神发汗汤,说文老师患的是感冒,喝了这汤,出了汗,也就没事了。”
文韵迷迷糊糊地睡着,听见研墨的声音,试着想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酸痛难忍。
“韵姐,你醒了?刚才先生来看过你。我见你睡着了,想喊醒你,先生不让,他给你看了病就回去了。”雪枫坐在床边,见文韵想起来,就轻轻地扶着文韵坐了起来,一边拿了湿毛巾给文韵擦了脸,一边让研墨把五神发汗汤端了过来。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老哥……”文韵接过药汤,歉疚地说。
“文老师,老爷说让您把药喝了,盖着被子捂一捂,等出了汗,再过来看看情况。”研墨见文韵坐了起来,就急忙走过来,把林子涵的话说给文韵听。
“小墨子,我没事的,你回去吧。对了,让你家老爷别等了,也早些休息吧。”文韵闭住气喝完五神发汗汤,把碗递给研墨,有气无力地斜靠着被子,虚弱地说。
“韵姐,先生身体好好的,你别心了,快躺下,好好歇着。”雪枫一边扶着文韵躺下,一边给文韵盖好了被子。
文韵躺下,因为刚喝了药,有些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见文韵睡了,研墨也要回去。雪枫送研墨出了厢房,正要回屋,却见一个韩梦拿着一卷诗稿笑嘻嘻地从林子涵的书房里走了出来。雪枫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已经黑透,不由得有些纳闷起来:这么晚了,韩梦怎么还不回家呢?
雪枫正在寻思,看见林子涵低着头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跟在韩梦的后边。
“先生这么晚还不休息?”雪枫笑着和林子涵打了个招呼。
林子涵正匆匆地往外走,没有看见雪枫站在厢房门口。听见雪枫问话,不由得一楞,随即马上笑着解释说:“韩梦让我给她修改诗歌,没成想这一改就拖到了现在……天太晚了,我有些不放心,送送她。”
“嗯。”雪枫应着,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看着他们走了出去,才转身进了厢房。
厢房里边很暖和,桌子上的蜡烛一闪一闪的,把屋子里照得很亮。
文韵熟睡着,胳膊却在被子外边。雪枫见了,就帮文韵把胳膊放进了被窝,盖好了被子。
窗外静悄悄的。
雪枫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就着灯看了一会书,正看着,忽然听见文韵在呻吟。她急忙走过去,却见文韵的脸上有泪痕。
“韵姐,你怎么啦?快醒醒!”雪枫对着文韵轻声喊着、摇着。
“啊?怎么啦?”文韵茫然地看着雪枫问。
“你刚才在喊呢!不舒服?”雪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