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喜说:“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事都过去了。”
知道不等于做到,中间相差很远很远。我说:“事情是过去了,但总结经验记住教训永远不能过去,否则这些学费就白交了。”
我真是苦口婆心了:“干什么事基础都很重要,没有一个很完整的知识体系作支撑的话做什么事都很难的,所以我说让你多打怪多走路多看人,我告诉你,‘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句话是绝对没错的。”
李有喜抿了抿嘴示意收到:“我知道了。”
也不能给他太大压力,我说:“这个需要时间去沉淀,你也别急。”
第一天,我兴奋地等待,工作没有效率,没打几个电话一个客户都没见。第二天,我高兴地期待,见了一个客户,但在见客户的时候手上都捏着手机,我总觉得电话随时会响。
第三天,我想自己太激动了,这么大的单每一步肯定都很琐碎很复杂,我提醒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要因为得意而忘形,我强迫自己出去见了一个客户。
第四天过得很快,因为我恢复了一点状态,来了个小高潮,打了N多个电话,还见了两个客户,其中一个很有意向。
第五天,我有点慌了,李有喜都提醒我:“你不是说跟踪客户很重要么,你怎么也不给小林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坚强,我甚至又给他上了一课:“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世界不会有一种药包治百病,也不会有一种方法让你天下无敌。”
我觉得我和小林间有种默契,他不说我也能知道他愿意帮忙,我不说他也能知道我的心情,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沉默本身就是传达消息的一种方式。
第六天休息,上午我把家里的电脑、风扇拆开来清洗了一遍,最后顺便把那把不太灵光的门锁拆下来上了点油。
然后是做饭吃饭洗碗,然后是睡觉,然后又是做饭吃饭洗碗,然后是陪老婆下楼散步。散完步回来,我又上了一会儿网,马上觉得上网实在是一件很没乐趣很没意义的事,便提早睡下了。
第七天还是休息,过得和第六天差不了多少。
第八天又是星期一,我的心情就像那天早上高高在上、傍晚日薄西山的太阳一样画出了一个弧线。
整整一天我都像是失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我干脆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但一躺下我又会骂自己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棵树上。我又爬起来工作,但把心静下来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心烦意乱地工作了一会儿,觉得像这样没有一点效果地工作,不如回到沙发上睡觉,于是我又躺回去了。但睡了一会儿又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心烦意乱地上网,没有目的没有意义地在网上东逛西逛了好大一会儿,再找了个电影看,一天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第九天我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要现实一点理智一点成熟一点,不要整天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异想天开。
我很没效率地工作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战胜自己确实很难。
面对枯燥无味的需要大量付出才能重出生天的未来,在心里想一想我都觉得很苦很苦很怕很怕。
我无路可走,我必须赢了自己。
第十天,我给小林打了个电话,开头和上次几乎一样:“林生,方便说话?”
他的口气也和上次通话时差不多:“方便。”
沉默了一会儿,没听他接着往下说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事情进展怎么样?”
小林说:“很抱歉,帮不到你。”
虽然有思想准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浑身一凉如入冰窖:“能说说原因么?”
他答非所问:“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我呆了几秒,迅速梳理了一下心情:“我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也不是你能决定,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很遗憾不能和你一起合作,你如果有机会来Z城这边记得打我电话,我请你吃饭。”
他回答我:“我也很遗憾,你要是还来G城也记得打我电话。”挂上电话我呆若木鸡。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了,让你陷入重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还有比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还要痛苦的事:在这种情况下给你一个希望却又把它夺走。
我每隔几天就会给家里打个电话,但这天老妈的语气格外不同。
电话里老妈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高兴:“我们家的房子要拆了。”
早就听说我老家的房子要拆了,我们也一直盼着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都不知道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该哭还是笑。
我说:“真的要拆了?”
老妈说:“这次是真的,拆迁工作组都已经进来了。”
离家远也有好处,其中之一就在于你干了坏事隐瞒起来比较方便。我没有告诉家里我的事,也就是说家里根本不知道我已轰然倒下,他们甚至还在为我骄傲,盼着这个成功的儿子能光宗耀祖再造更大辉煌。
我自认为我的口气和以前一模一样:“补偿标准有没有说?”
老妈说:“有三种方案,一种是政府买断我们的房和地。一种是赔我们相同面积的商品房,地价另外给我们钱。还有一种房、地分开算,我们的房子政府买了,地的话异地置换让我们自己重建。”
我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直接对第三种方案感兴趣:“地在哪里?”
老妈很兴奋:“就是我们屋后临江花园旁边,第二中学后面的那块地,规划都已经做出来了,统一风格,全是三层半的小别墅。”
我也很有兴趣:“是块好地,在那里建的房子以后肯定能升值。”
老妈很得意:“现在已经有人放出风来要高价收地,我们拿到地了转手卖都可以赚不少钱呢。”
不敢让家里知道我公司倒闭有三个原因:一是觉得男人嘛,就应该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二来呢,是告诉家里也没什么用,还徒增他们的烦忧;第三个原因最现实,我在家里借了不少钱,消息要走漏了债主都逼上门来,事情会怎么往下发展都不好说。
也就是说,为了不被人怀疑我已经还不起钱了,我怎么着都得选第三种方案:自建房。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建房是件有利可图的事,身为生意人的我不可能会选其他路。
又是没得选择,或者说我根本就没给自己选择的机会:“不用想了,我们自己建。”
自建房是要拿出一大笔现金来的,这对现在的我来说难度不亚于登天。
有时想想这也正是我这种人的悲哀,我就像一块钢板从不给自己妥协的机会,在困难面前等待我的从来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顶过去,顶出一个艳阳天;另一条是“啪”的一声钢板从中断为两截,游戏到此为止。
老妈用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我和以往一样强大:“那还用说?”
老妈来了一句:“就是我去不了Z城了。”
以前计划好老婆要生孩子的时候老妈过来照料她,现在这事也黄了,我胸口又是一堵。我十多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家里有什么事情都多数落到了老妈头上,这就是家里随便发生点什么事老妈就走不开的原因。
有时想想,这或者也是我好强并坚韧的原因吧,我无人可依靠,所以只能依靠自己。
我表现得无所谓:“这事好办,到时候我请个人就是了。”有一种感觉叫身心疲惫,通话完毕,我累得坐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我操你上帝菩萨神仙诸佛的十八代祖宗,想我死直接用雷劈我好了,搞这么多事出来干吗?
回到家,我一边换鞋一边对看肥皂剧的老婆说:“老妈过不来了。”
老婆很惊讶,她把电视的声音调低,回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换好鞋子我往里走,坐到她身边把老妈为什么过不来的原因说了一遍,并说:“她过不来也好,她要过来了我们搬家这事不好解释。”
老婆点了点头,问我:“那我们干吗不选安置房,都不用我们出钱?”
我把自己用力地扔到了沙发上,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过郁闷,不开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最过分的是我还不能表现出来,连发脾气都是奢侈。
像牛一样喘了一阵气:“不能,要是让家里那帮人知道我玩完了事情更麻烦,再说这也是个机会,我们把房子建好了再卖那也是钱。”
老婆还是不解:“你瞒得住么?妈迟早都会知道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和妈说一下。”
对于这个问题老婆和我的看法一直不同,她认为我瞒着老妈于事无补,我的想法却简单,过一天算一天,瞒一天是一天。
我说:“我现在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时间,给我足够的时间,这事会过去的。”
老婆叹了一口气:“你就是这样。”
我抱了抱她,把耳朵又贴到了她的肚皮上,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和我未来的宝宝说话:“路是我选的,我认。”
老婆摸了摸我的头:“那你要更辛苦了。”
老婆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老妈过不来的话,洗衣服做饭这些家务活就逐渐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是个很懒且很大男子主义的人,这些活我以前从来不干。
我一直认为:这世界竞争很激烈,除去必要的休息和浪费,我只有把尽可能多的时间投入到一两件事情上,我才有可能把这一两件事情做到优秀,才有可能在优秀后腾出手来反哺那些我应该做的没有兴趣的责任和义务。
可惜我又是没得选择。
相对心理上的煎熬来说,身体上的劳累就几乎是天堂,我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没什么苦的,习惯了就好。”
气氛凝重,时间都好像停止了流动,电视机里也似乎演起了哑剧,老婆摸了摸我的脑袋,没有说话。
很久以后,腿麻了,我不得不起身,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对老婆说道:“要不,你回家生孩子怎么样?”
她也是个要强的人:“回去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我要和你一起,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做,我不给你添麻烦。”
我们俩一直在外闯荡,她和我的家人打交道不多,我不在家她确实很无聊:“现在的我会怕麻烦?我怕的是照顾不好你,我怕的是影响到我们的宝宝。”
老婆只是张开双臂抱了抱我。
暴虐之气又起,老天,我倒要看看你能耐我何?
我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好,我们就在Z城生,让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能看到她的爸爸妈妈。”
床上的我辗转反侧:E公司这事黄了的原因是什么?
小林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感觉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我们的实力不够。
很多人都知道不是所有文凭高的人都有很强的工作能力,那些没有文凭的人也未必工作能力不够,但从做事的功效比来说,用文凭把大多数人挡在门外是个很合理的做法,换了我也这么做。
看重“文凭”把我挡在门外的人,从了解到的情况看应该是张姐。
我一定要想出一个在张姐面前证明自己能力的办法,想了一晚上,以自己现时所掌握的资源,除了一个办法外我再无他招,那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打定主意后,我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前往G城的动车组,在火车上我给小张打了个电话,问了他一些张姐的个人信息。
下了火车后,我在路上买了两张100块的电话充值卡充到小张的手机里。我承诺过每提供一次信息我就会给他好处,虽然他说不用,但我还是想到了用这种方式兑现我的诺言。朋友继续做,钱也要按说好的给,不能兑现承诺我不配当一个生意人,也不配当人的朋友。
到了张姐住的小区,我照惯例绕着小区逛了一圈,脑袋也慢慢地冷了下来,这种方式对付张姐这种人真的有效?
可能有效,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的口才也不算差;也可能没有效,不是没有见过大庭广众之下被拒的人,尤其对方是张姐这类人的时候。
你认为的精诚所至在别人看来可能是死皮赖脸,这种方式会不会适得其反?虽然我已经作好了比所有人都脸皮厚的准备。
那天,我在那个小区里徘徊了很久,心想值得还是不值?
我想起了小时候曾对朋友说过的一句话:给我100万块,我也不会跪下。这句话放现在的话,压力已让我把这话改为:给我100万块?好,我马上跪下。
相对赚取100万块的付出和100万块对人的压力来说,这一跪实在是太过轻巧。只是这世上永远也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愿意一跪的人,他的一跪值不了100万块,不愿意一跪的人,再多的钱他也不会跪下。
我突然明白过来,此时此刻哪怕自己跪下,那100万块也只会离我越来越远,不尊重自己的人,绝不会被别人尊重。
我决定,未来的路再难,我也要昂首挺胸。
我眼睁睁地看着张姐下车,从我面前走过。没有人知道那一天的动车组搭载了一个一事无成的人,但他觉得自己又往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