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刚上初中那会儿吧,一天,同班的小燕子报告老师说,她丢了一只电子手表。当时,哪个同学手腕上配戴有电子手表,是件很炫耀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小燕子丢失的电子手表,是她伯父去国外时带回来送给她的。小燕子快急死了,不停地掉眼泪。
班主任魏老师很重视,在我们自修课时特意进来了解此事。魏老师很威严地扫视着下面的同学,然后,她说:看看黑板上方的这些奖状,那是我们全班集体的荣誉。
同学们全懵懵懂懂地听着魏老师讲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把小脑袋缩进了课桌里,一丝气也不敢出。
我们的小燕子同学今天丢了电子手表,据她讲,就在这课堂里丢失的。魏老师说。
下面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大家你看看你,我看看我,一时显得不知所措。
我看见可怜的小燕子当时静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泪光闪闪,她显然被老师的讲话感动了。
这件事情很严重,它丢失的不只是一只表,而是我们全班的荣誉感和一个学生的人品。我已知道是谁偷走了小燕子的电子手表,希望这位同学能知错就改,勇敢地站出来,我不再追究。魏老师一脸严肃地说。
会是谁呢?这么大胆,连同学的东西也会偷。同学们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吭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过去,课堂里一片寂静。
魏老师从台上走了下来,她开始在课桌间的走廊上踱步。老师边走边不停地看每个人的脸,好多次,她挑着同学们的脸凑近着张望。似乎,那脸上写着字。
后来,我们又听到她大声说话了。魏老师说:再不站起来,我要点名了。
顿时,人人变得紧张起来,我们当然知道不是自己干的,我们是担心即将被点名的那位同学,他或是她,将是多么倒霉的事。以后,还能在同学们面前抬起头来吗?
魏老师还在踱步,她走到第一组,说:是不是很紧张呀?她又走到第二组,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接着,她拐到第三组,说:你的脸很红呀!干吗要红呢?
魏老师走到我面前时,拿眼扫了我一下,吓得我赶紧低下头去。我感觉自己的脸突然间热腾开来,像发烧一样烫。我的脸一定很红吧,我想。当我用手去遮盖脸时,听见魏老师说:周波,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魏老师怎么点我的名呢?小燕子丢的电子手表不是我拿的呀。
我……我……不是我拿的。我突然结巴起来。
你先出来。魏老师背着手非常坚定地说。
我只好站起来。在学校里,学生听老师话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想过,如果老师误解我了,我去解释清楚。
于是,在那个鸦雀无声的课堂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魏老师走了出去。我看见同学们的脸这会儿全是:苍白的。他们的脸是退色了还是压根就没红过呢?很久以后,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在魏老师的办公室里,魏老师问我:为什么要拿小燕子的电子手表?
我说:我没拿。
肯定是你拿的,凭着我这么多年教学的经验。魏老师说。
为什么一定是我?我开始反抗。
你的脸红了,没拿的人脸是不会红的。魏老师说。
同学们的脸都红了。我说。
红的不一样,你特别红,我还看见你的额头上在出汗。魏老师继续说。就凭这个?我觉得额头直冒冷汗。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脸红,才会出汗,才会心跳加速,才会说话结巴。如果真不是你拿的,为何不在课堂上进行反驳?为何就这样低着头跟着我走出了课堂?魏老师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瞪大着眼睛看着魏老师,魏老师的脸咋就不会红呢?我再次感到奇怪。我同时也为自己那不争气的脸红感到羞耻。
魏老师在办公室一直劝着我,她是铁了心认定我是那个贼。我当然不会承认,我哭着从她办公室跑了出来。
后来,在同学们像瘟疫似的避着我时,我决定转学。爸妈吃惊地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太会脸红,遇上芝麻点的事我就会脸红,我做不到不脸红。谁都会脸红呀。爸妈说。我的脸红和别人不一样,老师和同学们都这么说的。我说。我现在仍然常常脸红,始终改不了。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不治之症时,我甚至偷偷跑去医院。医生说:很多人都这样,都会脸红,这不是病。可我知道,我得的是病,我的脸红绝不是天生就这样的。
这些年,我像怕患癌症一样怕自己脸红,在我想掩饰自己的脸红时,我的脸红得更厉害。握一下女人的手我就会脸红,上班迟到一分钟我就会脸红,同事递过来一支口香糖我就会脸红,进商场购物我就会脸红,领导找时我就会脸红,开会发言时我就会脸红,下班见妻子在洗衣烧菜我就会脸红,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我就会脸红,看见老师来家访不但脸红,连心速也快加快,呼吸感到吃力。看来,我的脸红是没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