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尔金最近越发显得精神抖擞了，这是因为先前的一道难题被他的超常发挥攻克了，从而显示了这个年轻有为的人物的才干，更证明雁鸣市常务副市长非他莫属的真理。还是领导慧眼识英才，伯乐金睛相中千里马啊！
省计生委不久前对雁鸣市的一纸通报，弄得这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计生工作是国策，是一票可以否决一切的重中之重，谁不害怕计生工作出问题？雁鸣市500余名国家党政干部生二胎的怪事自被上级指责批评以来，他们一个个就像老鼠送至猫嘴边。只要稍一闪失，那猫就“哇”的一声把个小老鼠吞了。这事叫谁遇上能不害怕？可是，眼下好了，啥事都没有了。不仅500余名党政干部生二胎的怪事不再追究，而且省计生委要在雁鸣市召开全省计生工作经验交流现场会。会上，特别安排了雁鸣市主管计生工作的副市长窦尔金的典型发言，发言题目是《雁鸣市是如何做好基层计生工作的》。发言稿的第一个小标题是《党政负责干部身体力行，身教胜于言教》。
秘书长送来了省计生工作现场会的材料请我过目，实际已是逼我就范。因为一切工作都做完了，特别是上边的事都办妥了，方再回头“请示”我，这叫什么请示？为什么不在事情运作的过程中向我请示呢？我不会同意这种弄法的。自省里发出通报批评之后，我与安书记就多次沟通思想、交流看法，一致认为此过不可深究，否则雁鸣市将身败名裂，后果不堪设想。安书记毕竟练达精明，让我暗中出面把大事化小，请上边高抬贵手放过雁鸣市这一关隘，以后下不为例就是了。他知道，此事靠窦尔金的雕虫小技只能是事倍功半，还会弄得地动山摇，名声在外。他特别嘱咐我暗中出面去斡旋协调，更有深刻道理。窦尔金当然也在做工作，计生问题是他分内的事嘛。据悉，打着这名堂他没少花钱，没少送礼。现在结果出来了，只有我和安书记知道内情，若不是主管计生工作的省长对雁鸣的海量，最后拍板不予追究往事，靠他窦尔金是不行的。可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的悲剧正在这里：他看不到自己视野之外的功劳和操作，把别人的账记在自己头上。他接过成功的旗帜，利令智昏地要把一个计生工作落后的城市弄成先进的城市，还要出面做典型发言，还什么身教胜于言教。唉，怎么我们的机关的人物们连起码的职业道德都丧失了，连做事的伦理标准的底线都抹杀了？雁鸣市的计生问题只要上级不追究就阿弥陀佛了，怎么敢做先进呀，那不是找事吗？我看着这打印好的工工整整的行文，有名有姓的权威人物大名，还有会议的时间、地点、议程、大红的章印，啊！都是真的。这一套玩意儿也是系统工程啊，他们公认为雁鸣市是计生工作的先进城市了，他们根本不晓得领导决定不追究雁鸣市的计生问题时是何等的勉强和无奈。这些无知之辈竟然站在如此虚弱的基础上得寸进尺，其结果肯定适得其反。
窦尔金这个糊涂蛋，现在把自己视为计生工作中立了头功的英雄。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有第二个原因，是市委已拟好了一个任免文件，任命计生委主任为市长助理，免去他的计生委主任职务，同时任命南郊乡的乡长任飞为计生委第一副主任，主持工作，由正科级晋升副县级。对于任飞的提拔任命，是趁我出差不在家时抓时机办成的。用窦尔金的话说，这个乡长是个开拓型人才，干什么事都很有办法。可是，提拔任飞这种人却是我难以接受和认可的。他是个没有原则性的人，是为了自个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我没到雁鸣市之前，他只是乡里水利所的临时工。为赢得国家水利部对地方节水工程的支持，他搞了地罐浇灌工程，还请“专家”论证，写出了报告，说这种地罐工程每年可为国家节约用水和资金的数目都是很惊人的，特别是节约了水资源。水利部领导当然喜欢这种事物，就慷慨地拨下巨款，让雁鸣市水利部门开发这种节水工程。我到雁鸣市后，有人向我介绍这一丰功伟绩。任飞也曾专来找我，谈他更加宏伟的蓝图和构想。巧就巧在我不仅是学水利专业的大学生，又摆弄过不少关于水的工程，这种事是蒙不住我的。尽管他宣扬的目的是为了地方利益，是为了雁鸣市的发展，但是任飞之类坑国家也并没有利于人民，确实违背了游戏规则。说白了，坑国家也不是这个坑法。实际上，国家拨来的节水工程专款，那2亿元资金他们都挪作他用了。而地罐工程呢，的确也弄了，只是百分之九十的地罐就没通管道，只是个摆设，是用来糊弄领导的。因为他们弄不成那事，所以压根也就没准备弄那事，他们的目的就是一个——骗钱。倘若真的顺着他任飞的弄法，倒霉势在必然，只是早晚的时间问题。像这样的人算人才吗？能提拔吗？倘若这种人掌握了大权，后患无穷啊！我暗暗下了决心，要在他任飞升官的通途上把住最后的关口。任命文件尚未下发，还来得及。我知道，窦尔金已对任飞许过了愿，而且疏通了各个关口要隘，只是对我无可奈何。使我生气的不仅是这些问题，财政局长向我汇报，窦尔金动用手中权力，为协调这次计生工作问题，拨款80万元了。他是常务副市长，有直接批款的权力。
尽管雁鸣市政府规定，凡30万元以内的款项常务副市长有权签字拨付，但他把80万元款分三次批拨，鬼知道这些钱都弄到哪里了。还让我生气的是，这个窦尔金近来根本就不正面与我接触，大小事都通过协助他的副秘书长侯会机与秘书长吕明沟通，再由吕明转达与我。实际上，他是做贼心虚。这会儿，想到这么多的问题，我的头都气炸了。我叫秘书小杨通知窦尔金与他的助手侯会机到三楼会议室，欲要教训教训他。他对我总是躲躲闪闪的，还不时搞些暗箱操作的勾当。好，我就光明正大当面痛击他。对这号人是不能个别谈心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向外发布“路透社”新闻。所以，我叫侯会机和吕明过来，并叫小杨做好记录，存入备忘录中。
我的办公室与会议室仅一墙之隔。对这个窦尔金我已从内心里厌恶了他，看到他甚至有些作呕，他不与我正面接触，也正中我意。
我走进会议室时，该来的人都齐了。我的眼光无意地扫到衣冠楚楚的窦市长，就发现他又换了“行头”：一件质地挺括的高级大衣，耀目处显示出法国都彭名牌的标志。他站在一侧，脚蹬一双意大利老人头名牌皮鞋，正与人说笑什么。
人们都坐定了，通信员已为每人面前的杯子倒上了水，小杨的记录本子早已打开摊在桌子上。我扫视一下在座的四个人，就把目光停顿在紧邻窦尔金的侯会机身上，一字一顿地说：
“关于在我们雁鸣市召开全省计生工作经验交流现场会的方案，我刚看过。这是好事嘛，是省领导对我们雁鸣市的信任和支持。不过，会议的程序内容要做几点修正。请注意，窦市长的典型发言要取消，增加一项安书记致欢迎词的内容。兄弟市地的同仁来传经送宝，我们东道主应该热诚欢迎嘛。吕明同志，你负责把欢迎词的文稿拟一下，尽早交安书记过目审阅，并把我们变更会议程序、不做典型发言的决定报告省里。”
“俞市长，咱们市的发言是省计生会议筹备小组敲定的，擅自变动会议的内容不太好吧？发不发言不是我窦尔金个人的事，是代表咱们雁鸣市啊。”
窦尔金是不同意这种变动的。尽管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那已经变得红彤彤的面庞及额头冒出的汗珠，说明他已火冒三丈了。
“是的，正因为这种典型发言是代表雁鸣市的，我才要权衡它的利弊。不知道你想过没有，窦市长，前不久省计生委还通报雁鸣市计生工作存在重大问题，数百名党政负责干部生了二胎，责令我们弄清情况拿出惩处意见、改正措施、预防方法，时至今日，你窦尔金做的什么？情况没有弄清，措施没有拿出。你连屁股都没拍就随一个考察团远走高飞了，回来以后依然没见你的有效措施、改正方案，你天天在外面跑的什么？就这样的工作状态，我们的计生工作有什么经验可谈？就你上台胡诌一通计生工作的成绩、经验，哪个地市、哪个同仁会服你啊？说句心里话，这种现场会在咱雁鸣市召开，我都觉得害臊、丢人，抬不起头。我们吃几个馍，喝几碗汤，别人不知，自己不晓得吗？就我们计生工作这熊样，只要领导不找事、不再追究以往的责任，我们就应该知足了。我们的任务是要下决心整治自己计生工作中的问题，不能再这样的无法无天、胡生乱生了。你还想出什么风头？谈什么经验？那种好事不应该轮到雁鸣市头上。”
“不瞒大家说，这段时间我全力以赴在省里跑计生的事。咱那564名干部的二胎三胎问题全摆平了，哪一个也是经过合法手续出生的，哪一个都有合法合理的证明材料。”窦尔金似乎以为我不知内情，这时候他还在为自己表功。
我挥动一下右手，制止他再说下去：“窦市长，叫你过来，不是叫你向我汇报计生工作政绩的。至于计生工作到底怎么样，至于564名干部的二胎问题是如何摆平的，我可以讲，我知道的比你多，许多情况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我们应该做到实事求是。还有几句话今天要向你敲明亮响，提拔任飞做计生委副主任，这事不行，尽管文件已拟好了，那也不行。我已与安书记沟通了，至于谁做计生委主任，这事先缓一缓。”
“俞市长，你不要忘记，任命计生委主任为市长助理是你提出的，选新的计生委负责干部也是你说过的。”窦尔金有些恼怒了，此时他的涵养已包不住他的怒火。
“不错，计生工作弄成这个样子，计生委主任是当然的第一责任人。鉴于这位主任资历老、年纪高、精力差的原因，我说过可以安排他做市长助理，不再主抓计生工作，做些比较软性的行政事务。可是，我什么时间说过请任飞这样的人主持计生工作了？”
“提拔任飞同志是经过组织部考核的，不是哪一个人的行为。”
“考核的还有两名干部，为什么单提任飞？”
“提任飞是集体研究的。当时你出差不在家，况且提拔副县级干部是不需要经书记会研究的啊。”
“窦尔金同志，这个问题不争论，我没时间争论。至于谁进计生委主持工作，谁接主任的班待书记会研究后再定。不要忘记，我不仅是市长，还是市委第一副书记。我不仅管事，也有权管人。是的，提拔一般的副县级干部，原则上不需要书记会研究，但是计生委的主任和副主任我都管定了。你应该明白，那些大事、重要的事，别总想绕过我这个门，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做文章。告诉你，这种弄法行不通，也弄不成，压根就别费那神。”
“我也说句实话，俞阳同志，我是主管计生工作的副市长，咱们不是规定了嘛，谁负责的局委由谁选局长、主任吗？为什么我窦尔金就不能有用人权？”
“不错，原则上是由主管市长举荐他下属的人选，但是那只是举荐，懂吗？人选必须经过我们认可，懂吗？”我不客气地回应他。
“我找安书记说理去，我要求召开常委扩大会评评这理。”这时窦尔金已站起来欲要出去。
“窦尔金同志，我现在是布置工作。有意见可以向上反映，但是必须无条件执行。谁不服从、不执行市长的决定谁负责任！好了，散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