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来得多了,雪雁自然对他的了解也更深。暗地里也不禁为李泰捏把汗,虽说李冶并没有李泰那样出色的才智,可他待人接物圆滑周到,滴水不漏。绝对会是一个强大的竟争对手。而且,这些年来,李冶的仁孝有礼温和谦恭深入人心。
他便是那头蛰伏已入的虎,终于要与两位兄长一较高下了。相对于李承乾与李泰的明争暗斗,让人齿冷。李冶却更懂得以退为进,蛰伏伺机再动。
李承乾千算万算,处心积虑的逊位,不但不能以退为进,更让李冶占尽了先机,得以名正言顺。可李冶在李世民面前,还是装作无才不胜的谦谦之态,说什么也不接这个储君之位。
雪雁正出神,朵儿从外头回来。她回过神来,戏谑的笑道:“皇弟约妹妹出去,可有向妹妹倾诉爱慕之情?”
朵儿轻叹口气,往偏榻一坐:“姐姐就别笑我了,晋王那点心思不说你也知道。可姐姐是了解妹妹的,妹妹这心里怎还容得下他人呢?”
雪雁为她倒了杯热茶,带着挪揄的笑说:“那你们去了哪里?御花园的花还没开吧?”
朵儿一口喝尽杯里的茶:“他竟然说,说让我做他的侧妃。要是我愿意,他便去求陛下要了我。吓得我当场就懵了,便急急婉拒了,跑了回来。”
雪雁意外不已:“他竟让你做他的侧妃?那你是怎么婉拒于他的?”
朵儿又叹了口气,轻轻吟道:“感君千金意,小家碧玉女,惭无倾城姿,陋质怎堪配玉石?”吟完,又说:“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好一句陋质怎堪配玉石!”雪雁笑道:“晋王长这么大,怕是没碰过这种软钉子吧?也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才敢给他这个钉子碰。”
说着,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决意跟姐姐到吐蕃去么?”
朵儿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意已决。”
她叹了口气:“陛下感念你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之情,已默许此事了。爹也来过了,他的意思也是遵从你的意愿。可姐姐我,还是让你好好想一想。毕竟,此去便是一辈子了。你与他,便是一生一世,再无相见之日了。”
朵儿望着窗外的日光愣愣出神:“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贞观十六年,除夕夜。
适逢盛世,宫内宫外皆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喜庆。大红灯笼高高挂,各宫各殿被巧手的宫女们装饰得异常的艳丽夺目。按历年习例,李世民在“麟德殿”设宴,与朝臣王公们同庆佳节,依礼制,一应皇子公主们皆要列席其中。
响午时份便有内监到“凤阳宫”传了旨。身为公主,本应隆重其事的好好梳洗妆扮一番的,以便出席晚宴。可雪雁却从早起到酉时,也无心打扮,只是反反复复的临字贴,来来去去总是杨政道的簪花小楷,及他写与她的诗“不敢忘君颜,不敢负君意。”
无宵节后,她便得启程前往吐蕃和亲,前往不可预知的命运。可是他,他在哪里?难道连见他一面也成奢望了么?
朵儿轻步而进,手捧着一套衣粉紫衣裙带笑说:“姐姐,这紫绫百褶裙是我亲手做的,好看吗?”
雪雁停下手中的笔:“好看。”
“那姐姐今晚就穿这套衣裙去晚宴,可好?”
“好。”雪雁淡淡应了声,又埋头于笔下。却“啪”一声脆响,貂手花梨木毛笔竟然从毛头处断为两截。她不由得一愣神,一种不祥的预感伴着没来由的隐痛在心头漫延。
她练字十多年,从不曾弄断过一支笔,这支做工精细质感上乘的宫廷笔,怎么如此轻易的就断了呢?心里绞痛得厉害,不禁皱眉捉心。可绞痛只是一掠而过,不到一瞬便无任何感觉了。朵儿把手中的衣裙往偏榻上一放,上前去扶着她急问道:“姐姐怎么了?”
她才回过神来,抚着胸口淡声道:“没事。不过是折断一支笔罢了,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朵儿才吁了口气:“姐姐今日早起至今,就一直是心绪不宁的,您到底心里装了什么事?”
“也许是我大意了。”雪雁的手轻轻抚过榻上用名贵陆丝织就的紫绫百褶衣裙,含笑道:“妹妹的绣工愈发的精湛了。”
朵儿也笑了笑,低低道:“姐姐,今儿是个团圆的日子,我晚点想出宫到‘蓬莱别院’去给爹爹送点节礼,可好?”
雪雁闻言,不禁移目看了她一眼:“给爹爹备下的节礼我已差人送了去,倒是你,你今晚不打算陪姐姐去‘麟德殿’么?”朵儿又笑了笑:“我还是不去了。”
雪雁不禁心内轻叹,她知道,朵儿是不愿意面对他。自朵儿那日从宫外回来后,每一枚笑容都是苦涩的。“那随你意吧!”
朵儿才起身来:“那让妹妹为姐姐妆份起来吧!”“好。”她依言坐在妆台前,各怀心事的两人静默了下来。
约摸半个时辰,雪雁妆扮毕,看着天色还早,刚想起身来与朵儿外出走走。朱梅却急急的进内禀道:“殿下,‘甘露殿’的高公公求见。来得很急,也不知所为何事。”
“甘露殿”的高公公不是李世民的近身内监么?怎么会来“凤阳宫”?虽心内疑惑,可也不敢怠慢:“快请!”
不过须臾,高公公便在朱梅的引领下掀帘而入,高公公满头大汗还喘着粗气,显然是跑过来的。见了雪雁,便行礼道:“奴才高福,参见公主殿下!”
她看着高公公着急的模样,疑惑不已:“高公公何事来得那么急?”说着,又转首对朵儿道:“朵儿,快给高公公奉茶!”
高福却忙摆手道:“别,也没这个功夫了。陛下让奴才来传旨,宣殿下去‘甘露殿’觐见!陛下宣得急,奴才只好跑着来了。殿下还是快快随奴才前往吧,可别叫陛下等急了!”
原本慵懒地坐在妆台前的她倏然惊起,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遍:“‘甘露殿’?”她意外道:“公公是说,父皇宣本宫去‘甘露殿’?”
高福又俯身作礼道:“是!公主殿下,您就快快随奴才走吧!”
“甘露殿”是李世民起居听政的宫殿,她并不是嫔妃,也非朝臣,李世民宣她去“甘露殿”干什么?虽然理不清头绪,可也不敢懈怠,急急起身来回了一礼:“那烦请公公引路吧!”
出了凤阳宫,行了好一会后,雪雁终是按捺不住了,便微笑着问高福道:“高公公,不知陛下宣本宫前去所为何事?”
高福作礼回道:“回殿下,好像是派去随杨大人出使吐谷浑的护卫回来了一个,还负了伤。其他的,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她闻言,心下“咯噔”一声,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的浓烈,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跟随杨政道出使吐谷浑的侍卫回来了一个?还负了伤?那他呢?他怎么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