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颇感意外:“使臣是说,你们吐国连这种椅子也没有?”
“是,公主殿下。”禄东赞离座作礼道:“殿下有所不知,吐国人民世代以游牧为主,住的都是帐蓬,坐的都是毛毡,喝的是马奶酒。这么精美的椅子,禄东赞也只在大唐的皇宫里见过啊!”
“可是,这种式样的椅子在我们长安城是很普遍的。稍微富足一点的人家里都有,也不足为奇。”雪雁含笑问道:“使臣便是坊间所传的,足智多谋,能言善辨的禄东赞大相?”
禄东赞没想到养在深宫,与他素昧谋面的公主也会知道他,意外中带着几分惊喜道:“公主知道禄东赞?”
雪雁颔首而笑:“吐国使节禄东赞力战七国求亲使臣,成功破解父皇出的难题,为你们国君争取到大唐吐国两国联盟,本宫对您的才智甚是敬佩啊!吐国能有你这样一位忠心且富有才略的大相,是吐国人民之福啊!”
禄东赞闻言喜道:“听公主之言,禄东赞深感公主也是体恤臣民之人,吐国能迎取您这样一位公主,才是我们吐国之幸啊!”
说着,话锋一转:“臣奉我国君的旨意,前来接公主殿下前往我吐国,本不应过早来打扰殿下的,可臣此番私自前来见公主殿下您,却是有事相求啊!”
雪雁意外道:“有事相求?何事竟要劳大相亲自前来?大相说吧,要是文成能办到的绝不推诿。”禄东赞惊喜难言:“公主此话当真?”
“当然。”
禄东赞向地下一跪:“臣此番前来,是想求公主让陛下多赐给公主一些能人巧匠,谷物种子和各种培育农作物的技能,至于金银财宝,就不必太多了,吐国所需之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臣民们的粮食啊。不瞒公主说,我吐蕃是游牧民族,只懂得放养牲口,并不懂得耕种开垦土地。因而一入冬,没有足够的水草放牧,导致臣民们食不果腹。请公主垂怜我们吐国臣民,助我吐国一力吧!”
雪雁闻言,动容道:“大相真是吐国的肱股之臣啊!如此的心系国民,真是世间稀有!大相放心,大相所求,并不过份,本宫必拼力办到。”
禄东赞大喜:“谢公主殿下!我国君仰慕大唐文化已久,这次能迎得公主殿下回国,禄东赞总算不负所托了!”
雪雁平声道:“大相客气了。文成既已被许给吐国国君,那么文成也算是吐国人了,能为吐国臣民尽一番心意是文成之幸!以后,但望大相事事提点着文成才好啊!”
禄东赞磕头道:“禄东赞定当好好爱护公主殿下,直至臣终去!”
本来以为是一番客套话,可令雪雁没有想到的是,在今后,长达三十多年的岁月里,禄东赞并没有食言,几番生关死劫,都处处挺身相护,直至生命的终止……
送走禄东赞后不久,宫里的老姑姑们便奉旨赶来“凤阳宫”为雪雁妆扮。今日,便是她李雪雁出嫁的好日子。可要嫁的人却素昧谋面。
寒冬已过,气候和暖了许多。而她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杨政道以身殉国,她悲痛难言。木然坐着,任由姑姑为她换上大红陆锦凤裙嫁衣,把一件又一件的环佩璎珞,珠钗步摇往她的发髻上簪。
并絮絮的叮嘱着:“公主出嫁时,一路上必须时时盖着红盖头,外出见人也得覆上面纱。待洞房花烛夜,由新郎亲自为殿下挑起盖头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样夫妻才会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和和美美?懂她,珍爱她的人都与她天人永隔了。她李雪雁还能有和和美美的日子么?
“要是在寻常百姓家,今晚便是女子的洞房花烛夜,可是殿下却要嫁到那般遥远的地方去。虽是如此,可还是要按新娘子的俗礼妆扮起来的。”
“殿下可得记好了,按大唐习俗,新娘子未正式拜堂成亲,是不能私下跟新郎见面的,那样不吉利。”
姑姑们再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到了,她只是一味的死死盯着铜镜中晓妆妖饶的自已,嘴角不自觉的带起一枚凄绝的笑意来,笑着轻吟道:“长裙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乌发蓝田玉,云鬓玳瑁簪。雪臂金花钏,玉腕双跳脱……”
其时,已梳妆毕。
姑姑们在旁看着她,惊为天人的叫道:“殿下妆扮起来可真美啊,老奴为宫里新晋的嫔妃或出嫁的公主们梳了十几年的头,就数殿下最美了!老奴想啊,那月上的嫦娥仙子也未必有殿下般花容月貌呢!”
雪雁噙着那丝虚浮的微笑:“不过是姑姑们的手巧罢了。”说着又笑了起来。
朵儿在旁看着她哀极且笑的脸,便代她赏了那几位梳妆的姑姑,摒退她们后。才看着她担忧道:“姐姐,别笑了。你笑得我心里难受。”
她又轻笑两声:“今儿是姐姐出嫁的大好日子,姐姐难道不应该笑么?”
“可是姐姐,您的笑并非发自内心。您要是太伤心了,就哭出来吧,别抑着伤了身子。”
她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哭,政哥哥不喜欢我哭。政哥哥最爱看我笑了,他正在天上瞧着我呢。我怎能哭呢?”
她还是笑,盯着朵儿笑,盯着菱形镶金铜境里的自已笑:“这凤裙可真美!古有女为悦已者容之说,可我如此盛装为谁?为谁?”
朵儿听得心一酸,不禁哽咽:“姐姐别笑了!求求您别笑了!政哥哥已经不在了,姐姐,求求您,一定要保重自个的身子啊!”
雪雁充耳未闻,那一缕凄绝的笑意还在嘴角上:“他不在了,我的心也就不在了。笑与哭也不再重要了,他都看不到了。”
她说着,恍然有个声音自天际而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不知小姐的心,悦谁人?”
那年中秋,“南山寺”的桅子花开得可真是美极了……
“姐姐,给。”朵儿不知何时已取来一个木匣子,塞在她手中。似曾相识的木匣子令她心中大恸,是他写给她的书函!一封又一封,那样熟悉的字迹,仿佛看到他手执毛笔落笔时脸上浅浅的笑意:“待得梅雪芳菲时,再觅倾城!”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心中滚滚,却强忍泪水,手伸向案上的烛台,朵儿惊呼着阻拦:“姐姐要干什么?”
可已来不及,火苗已窜上信函:“让它去吧!让它伴着政哥哥,这样,他在底下那么冰凉的地方,才不会寒冷,才不会孤独。”雪雁喃喃的说着,火舌由蓝转红,把她手中的纸笺一寸一寸的吞噬,她的心她的爱,也随着燃烧成灰……
风过处,灰烬从手中慢慢断裂,轻舞而落,拂在她的大红嫁衣上,有种诡异凄绝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