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含笑屈膝逐一请安,礼毕。长孙皇后亲切道:“文成来了?陪母后用膳,如何?”
朵儿含笑道:“是,母后。”
上官婉容离席,带着浅浅的笑欠身道:“上官婉容见过文成公主。听闻皇后娘娘刚册了一位美貌多才的公主,今天一见,果是实名不虚呢。”眼内却是掩不住的骄妒神色。
朵儿也报以嫣然一笑,“文成让姐姐见笑了,久闻姐姐贤良淑德之名,得知姐姐才情甚佳,想着是否寻得时机请教一二呢。”朵儿知道自已虽无倾国倾城的容色,可对于自已的笑容还是自信得很。只是平日很少真正开颜过。而眼下却是故意为之的一笑,总是会更胜往日的吧?做戏谁不会?
朵儿一直低着头,尽是一副娴静有礼的样子。看不见各人的表情,只听得长乐公主大咧咧的,惊为天人的叫道:“原来文成姐姐笑起来有个小梨涡呢,可美了。”
说完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已的脸兀自叹气道:“为何我没有小梨涡呢?要不定是要漂亮上几倍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宫人内侍们也是忍俊不禁的。
朵儿抬目,一道目光与他相错而过,她佯作看不着,径自对长乐公主笑道:“长乐妹妹已是貌若天仙了,要是再美上几倍呀,都要上天去了。那你叫天上的那些仙女怎么办?”众人大笑起来。
只有李泰还是悠然的品着香茗,还是清淡无虞的脸色,以至她以为刚才的那一束目光是自已的错觉罢了。
隐隐的心酸,隐隐的失落,任城的风雪中两人共乘一骥,是梦一场么?还有,他为她送来的药,也是梦么?原来心的距离才是最遥远的距离呵,她一直走不进他的内心,甚至走不进他的世界。
如此,她不知是应该感到欣慰或失落。他日和亲出使,能无牵无挂也是好的吧?
失神间,只听得长孙皇后道:“都别闹了,来用膳吧。”长乐公主扯着朵儿一起落座,还亲近的为她布着菜,“姐姐,用完晚膳,到我宫里坐坐,如何?”朵儿想着晚上要见言儿的事,于是佯咳两声,道:“姐姐今儿身子有些不爽利,过几天再陪你玩儿,可好?”
长孙皇后关切道:“这几日早晚的露水是重了些,文成可得仔细点看顾自个身子才是。晚上传太医瞧瞧吧。那几个丫头服侍得可还尽心?要有什么不顺意的可要跟母后说。”
朵儿起身谢道:“谢母后,儿臣只是偶感风寒,无碍的。母后赐与的梅,兰,菊,竹皆尽心尽力服侍,母后不必挂心。”
用过晚膳,长孙皇后喝着宫人奉上的茶对上官婉容道:“容儿,我与你爹商量过了,你与泰儿的婚事不如就择日办了吧。”
朵儿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心内一阵痉挛……仿佛不知哪里伸来的一只手,扯着她的五腑六脏,揪得生生的疼,似是要把她扯得粉碎才罢休。她只能抑制着自已异样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含笑而坐。
上官婉容离座,低眉温顺作礼回道:“一切听凭娘娘与爹爹作主。”
长孙皇后又朝着李泰道:“泰儿没有异议吧?”
李泰呷了一口茶,把玩着茶杯淡淡道:“母后要儿臣取,儿臣自然是要取的。”顿了顿,又道:“只是,上官小姐莫求恩爱便行。”
长孙皇后不悦嗔道:“泰儿,怎能说这种话?容儿才貌双全,做你的正妃可委屈你了不成?”
一旁的上官婉容已是微微色变,却只是坐着一言不发。李泰看也不看上官婉容一眼,兀自站起来作礼道:“母后,儿臣文学院还有事务处理,就此告退了。”
长孙皇后道:“如此,天色也晚了,那泰儿出宫,也好送一送容儿回府吧。”
李泰色如常道:“是,母后。”转身便对上官宛容作个手势道:“上官小姐,请吧。”
上官婉容眼内的欢色一闪而过,离座向长孙皇后作礼告退便款步出了大殿,李泰似不经意的看了朵儿一眼,然后转身跟了出去。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那样轻淡若虚的一眼,轻淡得朵儿以为那只是她的错觉罢了。他何曾正眼瞧过她呢?
如今的她面上自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可内里她又怎么能忘了,她只是前朝罪臣之女而已,要是被人揭发了身份,那便是连性命也是难保的。
心有微微的疼痛之感,因着自已的身世,也因着她与他,本就是云泥有别啊。如今和他却又是兄妹之情份,那距离,自是更遥远的了。
“公主,夜来风凉露重,还是回屋吧。”朱梅把桃红丝线银色滚边的披风为朵儿披上。
月色疏朗,花影摇曳。
朵儿立在“谦和宫”的廊庑下,看着开得正艳的海棠,一树胭红。愣愣出神间,偶有微风拂过,艳红的花辧被微风带起,离了枝头,在空中轻轻打一个旋儿,飘落在她的肩头。
她不知自已站了多久,可一更天了,她还是半点睡意也无。晚上见了言儿之后,内心便不得安生过。言儿在她的连哄带利诱下,把早朝发生的事都说与她听了。
原来是有大臣参了纥于承基和候君集一本,说他们私自招兵募马,意图谋反。其中的罪证搜集者正是李泰,既是有人出头弹压,李泰便看似顺水推舟的把罪证全奏了上去。李世民大怒,二话不说就把两人收了监。而纥于承基偏偏是太子李承乾的亲信,候君集是曾跟李世民打过天下的开国名臣。也难怪李世民如此盛怒。
她终于想通了,今日在御花园里李承乾为何那样失态。亲信造反,李承乾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李世民是怎样才得的江山?他又怎么不怕?又岂会不怒?至于李泰,本来一切就是在他算计中的,先是在朝堂上揭发太子亲信,再在私下……
想到此处,朵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果真是那样一个冷血的人么?连骨肉亲情也罔顾?她想着,不禁心惊肉跳起来,似乎夏未的夜风里送来的都是氤氲的血腥味。
转念一想,罢了,如果这一切难以避免,也不是她能阻止一二的,多想无益。于是唤朱梅道:“咱回屋吧,本宫有些见累了。”
良久却不见后面有动静,遂转身去看,朱梅早已不在,而李泰,却是静立在身后离她一丈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只是她在回眸处,乍见他立如化石的身影,不觉一阵恍然,继尔一阵没来由的酸楚漫至全身。
今夕何夕?现在乍见他才明了自已一夜无眠是何所思,原来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安好啊!若他日他与李承乾真的为了那把龙椅,兵刃相向,相互杀戮,他还能这样平平安安的站在她身后,等待她一转身,就可以看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