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心念一转,缓缓的举起手来,一把拨开束发的冠子,一头如瀑青丝垂直而下,长发衬托出一张清丽如画的脸,迎上环儿怨毒的眼神,也不说话。同为女子,朵儿相信环儿明白她的用意。果然,环儿的脸色柔和了几分,人也平静了下来。
李泰淡声道:“把她放开。”那护院应了声:“是!”便迅疾把环儿身上的绳子解开。
环儿的脸上忽地带了几分凄绝的笑。朵儿一看不妙,刚想叫声“不可”。已是迟了,环儿凄厉的叫了声,头已撞向那圆柱……血,顺着柱子的浮雕五彩祥云流了下来,溅了一地!
环儿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李泰一步上前,手指往她的鼻子探了探,随后双手把环儿的头扶起,叫道:“环儿,环儿!”
李泰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环儿,你身后的是谁?我必定保你全家周全!”
血把她的如花容貌都染成狼狈一片,环儿喘着大气流着泪,只一径道:“殿下,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眼看要咽气了,李泰急了,吼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已被人利用了么!他们会杀人灭口的!与你有关的人他们都是不会放过的!事如今,你还要糊涂么?”
环儿闻言,深深的看了李泰一眼,嘴角含着哀伤的笑,拼尽全力道:“是,是太子……”最后一丝力用尽,环儿睁着眼咽了气,嘴角还是那缕凄绝的笑。
李泰慢慢把她放开,慢慢的出了屋子,对一旁的侍卫道:“厚葬,对外要说暴病而亡。”李泰面色紧绷,再没有看环儿一眼。
朵儿心内低叹,又一个可怜的女子!随手把发丝绾好,尾随李泰出了屋子,看到李泰带着几分疲倦的神色,她担心道:“皇兄,你的伤,你还是先待在屋里歇着吧?”
李泰的脚步加快,声音冷如初融的雪水:“她到死也没有说真话!”
朵儿听得一惊,她本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出了内殿,朵儿才压低声问道:“皇兄是不相信她说的?”
李泰疾步而行:“不会是太子!在我眼皮低下布这样的局,太子还没有那个能耐。”语含坚定。
朵儿喃喃道:“那会是谁呢?”李泰边走边道:“不管是谁,迟早我都会把他揪出来的!”
又转身对她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触到他的眼神,朵儿一阵揪心的痛。他的眼里有慌乱,有患得患失,还有几丝惊惧。他是怕么?当日那箭射向他时,他也是从容不迫的。他到底在怕什么?
下意识的跟随他的脚步走了半响,才发觉他们已出了魏王府。朵儿忍不住低声问道:“皇兄,我们要去哪?”
李泰头也不回:“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长安,蓬莱别院。
大雪初晴,雪雁临窗而坐。夜来听雪消融的声响,竟也痴了。
杨政道奉旨出使吐谷浑已快一个月了,音讯杳然。也是下雪的日子,“隐香园”内的桅子花开了么?可那个花下抚筝的翩翩少年,却远在几千里之外了。
雪雁听李道宗说起过此事,说自许以弘化公主和亲后,吐谷浑本臣服大唐已久的,前些日子吐谷王也不知为什么又再起兵犯大唐边境。李世民大怒,遂遣了杨政道为使臣,出使吐谷浑,目的便是要给吐谷浑国君提个醒。
杨政道曾来辞行,说他游历四方惯了的,一趟吐谷浑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她知道杨政道这么对她说,无非是想安抚她的心罢了。吐谷浑民风彪悍,路途遥远,又崎岖难行。而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只给他配了几名贴身的随从。
自打他来蓬莱别院辞行至今,雪雁的心就没有安生过。一面想着宫里的朵儿,一面想着出使吐谷浑的杨政道。这两个人在她生命中除了爹娘外,便是最重要的人了。
宛兰不知何时进的屋,为雪雁倒了杯茶,笑道:“小姐最爱雪景,怎么也不出去走动了?”
雪雁回过神来,几案上的灯芯“噼拍”作响,雪雁随手拿起剪子去剪那烛花,闲闲问道:“王爷回府了么?”
宛兰答道:“回来了,这会在书房呢。”
雪雁想起爹这大半年来为她的事终日奔波却毫无所获,心下不安,便道:“我去看看爹。”
宛兰取来湖兰披风为她披好:“小姐,我陪您去吧。”雪雁点点头,出了屋子。
刚行至李道宗的书房,李道宗也开门出来。雪雁疑惑道:“爹,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李道宗意外的看了眼雪雁,道:“雁儿,你怎么也还不歇着?也罢,有贵客到了,快随爹去迎客吧。”说着快步向府门口走去。
雪雁也快步跟上他:“爹,这么晚了,是谁来了?还得您亲自出迎?”
李道宗道:“是魏王殿下到了。”魏王?这么晚了,他来找爹有何事呢?雪雁疑惑着,人已行至门口了。
魏王李泰一身浅金色袍子,负手而立站在门外,雪雁想,他也不失为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李道宗迎上去:“老臣见过魏王殿下!”
雪雁也屈了屈膝,无声地行了一礼。李泰淡淡道:“皇叔不必多礼了,都起吧!”
李道宗道:“外头风大,殿下随老臣进屋吧。”李泰颔首,举步而入。
雪雁才注意到他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太监。小太监一直低着头,雪雁便不在意了。进了李道宗的书房,李泰上座,雪雁刚要奉茶,李泰扬手阻止道:“妹妹不忙,先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接着示意身边的小太监抬起头来。雪雁疑惑的看向那小太监,小太监缓缓抬起了头,满脸泪水!那一双蓄满泪水的丹凤眼……朵儿,是朵儿!
雪雁惊喜得差点叫了出来,她朝思暮想的朵儿,她曾形影不离的朵儿!她不禁一步上前去,紧紧把朵儿搂进怀内!朵儿哭着叫了声:“姐姐,雪雁姐姐!”便已泣不成声,雪雁的泪也禁不住汩汩而出……
李道宗见状,眼内掠过几分惊喜,几分心痛,哽咽道:“雁儿把朵儿带到你的绣楼,好好聚聚吧。爹还有要事与魏王殿下商讨。”
雪雁点点头,放开朵儿,轻轻行至李泰面前盈盈作了一礼:“多谢魏王殿下成全!”
李泰看了垂泪的朵儿一眼,对雪雁道:“自家妹妹,不必客气。”况且他此行也是有目的的。谁没个私心呢!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已也是有私心。
经过今晚一事,他心内不由得惧怕起来。古语云:无欲则刚。以往他李泰生活中也是少不了阴谋诡计,明枪暗箭的,虽则有时穷于应付,可他从没有惧怕过。但自从她进宫后,他就开始怕,怕她被敌人利用,怕自已无能力护她周全,更怕,她真的有一天和亲出使,永世不得相见!
宫廷的斗争从来都是残忍的,宫廷也是冷漠无情的。她是上天赐给他唯一的温情了。他真的不愿把她也卷进来。可现在,她已身陷其中了。太子李承乾对她的态度暖味不清,却又不惜利用她,牺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