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某个秋日黄昏你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令你深感欣慰的是,那一眉一眼间全是你要强的样子,你认定自己生养了一个拿得出门的好帮手,清贫生活更算不得什么。接下来的三四年间,男人一边在外四处打零工,你一边在家操持家务,种地打粮,圈起篱笆喂养各种家禽,再加上父母的额外供给,竟亦白手起家般于村东盖起了三间崭新的砖瓦房,得以自婆家分给的两间草屋中搬离出来。就在第三年的中秋节过去没几天,你又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是个胖嘟嘟的小子,此时已近中年的男人日日哼着小曲儿将其举在头顶四处转悠,看在眼里听在心里的你亦觉得万分宽慰。眼看幸福生活就这么一步步走来了,这当儿,你的婚姻却突然出了点问题。在一次农忙时节,你被男人打了,就在村东那片棉花地里,当着众乡亲的面,你那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抄起地上的棉花杆子便朝你抽了过去,瞬时无数道血痕爬满了你白皙的面颊。起因只是你提说实在腾不出手,想要公婆照看家里的两个孩子。你活了二十多年,什么穷苦日子都过了,却无法受得了这委屈,一气之下,你拉上两个孩子提起自己的包袱卷儿便回了娘家。在家里不吃不喝接连睡了两天后,我以为你这婚离定了,这般不通情理的男人想来不要也罢,然而就在第三天午后,容颜憔悴的他匆匆赶来奔至你面前的那一刻,未等他开口,你那心便早已融化了,看着他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那般一滴滴垂落下来,你此前所有的坚决便立时化为泡影了。傻瓜,我看不起你,被人骗了整整四年,你还要再被骗一辈子么?
日子一天天过下来,你那一双儿女渐渐长大逐步入了学堂,随着年级的上升这繁重的学费负担亦落在了你肩头。原本就无甚家底,除却丈夫外出做小生意时带在身上的那点本儿钱,剩余下来的便不过是些用以日常糊口的毛票,逢上学费收取“不合时宜”的那些日子里,你只得撕下脸皮临时同乡亲们借些钱来用以救急。久而久之,待在家中的你便渐渐坐不住了,农忙季节一过去,你亦开始打起了做些小买卖的主意。你先是卖过散装洗衣粉,一大清早拉上自家那辆地排车一路吱吱扭扭赶往五公里外的县城,在某家化工厂购得满满两大编织袋一耸身便背上肩去,将洗衣粉放于车中安置稳妥后,你转身抽下肩头那用过无数次早已脏乱不堪的毛巾垂首擦汗的样子,活脱脱就一顶天立地当仁不让的乡村汉子!咳,你也真够胆儿,竟肯自毁形象徒徒然失却了旧日的容颜于不顾。日久天长,由于经常接触洗衣粉,你那一双手被其间的化学成分腐蚀得化为了十根胡萝卜,直招惹得那暗处的小兔子们蠢蠢欲动,你却一笑置之丝毫不为其所动。随后你亦短暂地做过一阵儿水果生意,那是逢上附近庙会唱大戏的时候,间或在小镇上摆个地摊儿卖些棉鞋什么的,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营生,蚀不了本儿亦赚不得几个钱。说来你还真挺笨的,几年间跳无数次槽,风风火火搞那么一大阵势,结果落得个头发灰白满脸褶子甚至关节炎都上了身,生活却无甚改观。
要说,这些其实算不得什么,最难熬的还是要数你儿子刚上高中那阵儿。不仅你那丈夫在外面的生意做不下去,而只得跟一帮小年轻们干起了建筑,连学习一向名列前茅的女儿都不得不丢掉书本外出打工了,这当儿,你那朴实良善的品性亦发生了转折性的巨变,开始渐趋虚伪愚昧起来。记得你每次去往县城学校看望你儿子时都要撒谎,咳,没想到大字不识一个的你演技竟然那么出色,简直是浑然天成天衣无缝。明明是一大早爬起身空着肚子就赶了来,偏偏要说成是吃了早饭的,并且还是一包面两个鸡蛋,面是康师傅的蛋壳是红皮儿的;明明是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玉米粥,偏偏要说成是做了碗紫菜蛋花汤,吃了两个烧饼,那紫菜跟烧饼还都是在庙会上买了来的;明明是为节省那三块钱车费徒步走了十里路,偏偏要说成是搭公交来的,106路公交,那司机师傅还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彼时你儿子亦为了衬托你演技那般,木头疙瘩一个,而且还是榆木的,坐于小饭馆餐桌旁的明明是两个人,菜却独独点了一份,他一样能吃得大汗淋漓满口生香。还有你那女儿,好容易去河北邯郸找下了一份工作,眼看着就要拿到钱回家过年了,却突然被厂里告知不能回去否则工钱将全部予以扣除。得到消息,你伙同村里另一位妇女搭乘长途汽车连夜赶了去,不知你是从哪旮旯借来的一身行头,硬是以贵妇人的假象将你身无分文的女儿给唬了回来。那段时日里,你就这么将你的一双儿女们骗得团团转,那么年纪个人了,我说,你究竟臊不臊?
而今,随着你那双儿女们相继长大成人,你却愈来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了。就拿三年前你儿子升学报到这事儿来说吧,临去省城前半个月你就开始准备,为买什么衣服穿什么鞋子剪什么发式而寝食难安,为让别人看不穿自己的村妇形象而费尽思量,我就纳闷了呵,这到底是谁去读大学,先问问自己搞清楚没有?终于踏上省城土地的那天,报到完毕你便急着要去学校东侧的银座商城里坐一坐人家那电梯,好体验一把“终于阔了的眩晕感”,不成想连那必经的第一道程序——旋转门都没能转过去,最终只得在你儿子鄙夷的目光中扯着他那衣角才勉强通过。还有前年你那女儿大婚,临别时候,当着一帮众亲友的面,你笑着笑着竟无遮无拦地扑簌簌落了泪,好不知羞!你看,好端端一场婚礼顿时被你整得伤感无比。还有还有,今年暑假前夕你儿子在一本杂志上连续发了两篇散文,得知此消息后的某日清晨,你突然给他打去电话警告说不要一稿多投“咱可不敢干那犯法的事儿”,在后知后觉这方面,可没人敢跟你比,你就把自己那颗心安安稳稳放肚里吧。
妈,你是一条河,我是那河水中万千游鱼里的一尾,你那胸怀终究有多辽阔深邃,几多日升月落几多经年流转,我才能看得透?不,我是那岸边万千水草中的一棵吧,你那养分终究有多富足醇厚,几多花开花落几多春秋更迭,我才能参得破?不不,我应该是那河水中小小的浪花一朵,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都同你在一起,永远。
母亲、柿子树和我
雨夜,读着军旅作家陆令寿的一篇《门前的桃树》一文,不知什么时候脸颊上两行热泪早已不停滑落……文中首长母亲期待军中远方儿子回家,品尝门前曾经亲手种下的桃。不由想起我和母亲一起种下的柿子树,十二载中,母亲不知多少次打电话让我回家尝尝那两颗柿子树上结出来的柿子,柿子年年结果,而我却只品尝过一次家中的那些柿子。
去年秋天,有机会回了一次家,正值瓜果成熟的时节,我回到家后,母亲高兴的从屋子里提出了一个用棉布盖着的篮子,急忙打开,我看到里面整齐摆放十几个成熟红透的柿子,母亲从中挑出一个最大的柿子递给我,“赶紧尝尝吧!每年都结好多呢,每年柿子成熟的时候,就心里想,要是你能回来吃上就好了,多少年,今年可赶上吃自家的柿子了,知道你要回来,我提前摘了一些放起来捂着,留的这些,要不是我收起来,早就被你两位姐姐的孩子吃光,他们已经偷吃好多了,”我一边尝着母亲递上的柿子,一边对母亲说:“干嘛不给孩子们吃啊,我在外面也经常吃的”。“那可不一样的,这可是我们母子俩人亲手栽下的呢,自家树上结出的柿子,能和外面卖的一样吗?”母亲看着我吃着柿子,不停的问我:“好吃吗?”“嗯,好吃,好吃”,看着母亲脸上扬抑着笑容,能感觉到母亲的心中比我口中的柿子还要甜好多倍!母亲的心里一定好甜好甜……
于是我边吃,边走出家门,来到家门前菜地里,那两棵柿子树,因挂满青色的柿子而压弯枝条时,我站在树前,看着这两棵我和母亲亲手种下的柿子树,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中午……
记得刚上初中一年级时,春天时节,母亲的一位远房亲威从外地带回来几株柿子树苗,经过我家时,母亲看着他自行车后背着一些树苗时,问他是什么树时,那位亲戚便说,这可是我请外地回来的朋友带回来的呢,虽然不值多少钱,可是却是我多年的心愿呢。母亲便问到,这柿子树在我们这里能种活吗?那位亲戚说,我也想栽下试试看,你不看我车子后面捎着几株柿苗嘛!我就注视着那些树苗看,和我的个头差不多高,大概有一米三二左右,和普通的树苗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那位亲戚看出了我的好奇,就对我说:“孩子,你是不是想要树苗啊?现在你种下柿子树,等你长大了,可要经常回来吃你亲手栽下的柿子啊!”我高兴地点着头,口中连忙答应着:嗯嗯嗯……这时的手,已经在树苗上摸着了,那位亲戚最后送了我们四株小柿子树苗,等不及那位亲戚走后,我就从家中拿起铁锹,准备种柿子树,母亲和远房的亲戚一起对着我笑着说:“孩子,记住了,一般不要在中午种树噢!”我好奇的问着母亲,母亲说,中午太阳大,不宜种树的。母亲说:“如果你要是想现在干活,就去菜地里先去挖四个坑吧,于是我拿着铁锹开始在菜地里挖起来了,我拿着铁锹开始干起来了,其实只挖了一个小坑,根本就挖不动,一会儿,母亲就让我停手了。傍晚时分,母亲拿起铁锹,只一会儿的功夫,四个四十公分的树坑便挖好了,母亲让我把树苗放在坑里,这个活我可是圆满完成的,因为小树苗很轻,母亲让我扶着小树苗,不能放歪了,放好后,将土回填到坑里了,母亲和我一起又浇了点水。母亲对我说,长大了不要忘记,这可是你栽下的柿子树,以后如果活了,就可以有柿子吃了,可是就是不知道这柿子树,在我们这里能不能活了,我说:“一定能的,要不然不是白忙了啊!”
四棵柿子树,后来只两棵活了,死了两棵,剩下的两棵就是现在结满柿子的两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