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一共一百二十三文,收您一百二十文,好嘞,您走好,欢迎再来!”
走出食肆的时候,看见小丫头依旧嘟着嘴赌气,苏明语无奈地讨好她道:“好啦好啦,等会去顾愈香记的店里看看,怎么样?”
惜语刚露出笑容,突然想到这不还是要花钱嘛,立即变成了苦瓜脸。当然等她看到那里陈列的琳琅满目的各种胭脂水粉,小丫头早就忘了什么是银两什么是铜板。
其实并不能说惜语小丫是吝啬的守财奴,只是临出门时王燕早早叮嘱惜语要管好银两,自家儿子的脾性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有些时候也是能一掷千金的主。现在还没入城的时候明语已经施舍出去一半的钱,惜语自然要很小心地规划用度,自己家也不是什么大户,盘缠本就不多。
走出香铺的时候,惜语一手提着胭脂水粉,一手提着花钿画眉,午后阳光打在她笑嘻嘻的脸上,把豆蔻未满的少女姿容画在南门大街上。
走了一段路,小丫头才想起用度这个问题,看看手上全是自己花的,顿时从少年薄春衫明月照银簪的梦里,醒转回三两银子七百文的现实里。惜语皱着眉看着胭脂木盒漂亮的花纹,就想起明语把一半银子捐作香火,自然又把小脾气发在哥哥身上。
苏明语哭笑不得,只得摸摸小丫头的柔软长发,慢慢安慰着,沿着清水河往城中心走过去。
城南十四街都是些错落的瓦房民居,除了南门大街是迎客繁华地段,在南城要找个落脚的地方还真是困难。
当然,这所谓困难是符合惜语的要求的困难。偌大的南城,客栈自然少不了,只是小丫头每每听到客栈掌柜报价就睁大了眼睛直接往外走,弄得明语陪着笑很尴尬。
“喂,那么小气,不如把松鼠卖了,不仅能骗到城里人一笔银子还能节约膳食费用,喂,别打,君子动口,喂……说真的,再这样下去只能找三叔去了,说好的靠自己行万里路。”
清水河平静,几只画舫慢慢荡起涟漪,石桥上行人来来往往,卖糖葫芦的算卦的吆喝声充斥了整个街巷。
三月天的柳絮在风里飘零,河畔兄妹俩靠着杨柳看对岸桃花,松鼠趴在少女肩膀,柳枝微微拂过毛茸茸的尾巴。
两人愣愣看了一会,只觉得初春的风有些寒冷,惜语突然伸出手比划起来。
“你说你有办法,得了吧,按照这种抠门,只有睡马房柴房了。”
“你骗得了自己可骗不了你哥。”
“既然那么自信,我姑且相信你一次。”
“什么?不要我一起?酉时这里见?”
“不去就不去,这天下还有长兄怕小妹的道理吗?”
“你才要长胸呢!”
经过一番独特的对话后,惜语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找住处,傍晚还是在这春晖桥边见面。明语奇怪地看着小丫头背上全部的包裹往西边走去,撇撇嘴决定偷偷跟上去。
明语暗暗告诉自己只是好奇小丫头有什么伎俩能弄到便宜住处,并不是担心小丫头的小性子和她不良于言所引发的安全隐患,于是他悄悄跟了一段路。
直到背满行李的小惜语摇摇摆摆走进西三十七巷,远远看见李木舟的双马尾,才嘁了一声,慢慢地放心地离开这片工匠区。
清水河从东南流到西北,宽大的河面横贯了整个虞城。明语在这座大大的城里,没有熟悉的人可以看望,没有熟悉的事可以做,连小丫头都离开了。一阵春风把几片桃花吹过他的眼,明语忽然感到有些寂寞。
当苏明语漫无目的地看着繁华的风景,从西城过桥到北城,看到一家火锅铺,没来由地想起沈金清来。毕竟这是明语这一生所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初春的花香和满大街的少女清凉打扮让一颗隐藏在少年人身躯里的男人心蠢蠢欲动。
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青楼非君子。明语陡然想起过去所看的书籍里描绘的盛世游记,初入城市,自然要见识青楼赌坊酒肆武馆,而虞城最著名的去处便是两座青楼。
北城琥珀楼,南城琉璃阁。
琥珀楼的招牌便像琥珀一样浸透阳光,璀璨夺目,淡淡的红粉香从那一扇扇紧闭的小轩窗里逸散。琥珀楼占了很大一方庭院,背依着清水河,几艘画舫当作着花灯夜游的梦。
琥珀庭院深深,没有一般青楼的迎门长袖,只有华贵的马车挤挤满盈。明语看着自己一身朴素到寒酸的服饰,自嘲一笑,料想里边花费不少,我只当书铺看书,什么都不买,什么都不尝。
这般想着,他也是有了一点点信心,往朱门里迈进去。
然而他想错了。
明语走进花厅,刚想表现得不像乡下佬,装个公子哥随意一坐,立刻有两个姑娘端着茶水果品围上来。
看见女孩轻纱罗裙,柔软身段,姣好面容上含着温柔的笑意,明语自然不好拒绝,暗暗思索道这家青楼倒是会做生意。按理我现在应该给些迎客小钱,然而一摸腰包只剩下一粒碎银和吃午饭剩下的八十文钱。
连八百文银子打散钱都给小丫头要了去,只给了一两银子充门面。
明语摸了摸还没揣热乎的那粒银子不规则的形状,尴尬地取出一把铜板递给两人,低着头不去看女孩的眼睛。
女孩子们倒也没有露出明语想象里的鄙夷神色,笑了笑接过铜板,其中一个俯下身来轻轻捏了捏明语的脸,吐着气笑道:“小孩子也不学好,还装大爷逛青楼,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嘛,早些回去吧。”
这口气直吹得明语面红欲滴,故作镇定喝了好几口茶,两女离去后才能静心观赏整个花厅。
花园里的桃花才刚露出点红粉,梨花杏花还有一些不知什么品种的花淡雅素色,装点着舞台上抚琴吹笛的姑娘们。青楼客们都是三三两两安安静静坐着,抱着女孩听着曲,看着春花下着棋。
然后悠扬琴笛声里,苏明语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苏明语还是挺熟悉的,熟悉到一看到他明语体内的真气便是轰然运转。
经过一番浩劫的体内真气不多,但是全部奔腾起来,生死危机,寒毛倒竖,感觉穿过花厅的风变得冷厉起来。
其实说实话,明语和那个人都是相互有恩,体内的真气还是拜其所赐。
角落里的谢迟乱感觉到少年的目光,微微转过头,便是看见了明语。
他怔了一下,松开怀里的女孩,站起身来,慢慢朝着明语走过来。
明语左手依旧端着茶杯,右手却在桌下微微握拳,手心泌出潮湿的汗液,心中转过千百念头却是拿不定一个主意。
谢迟乱站着,居高临下地对着明语开口道:“我不喜欢不平等的对话。”
明语面容一肃道:“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呢?”
“很有意思,我们又见面了,你的手弩呢?”谢迟乱真的坐了下来,坐在明语对面,捏起一个香梨。
“城里禁弩不禁弓,你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那我的邪毒呢?”
“没法修炼,扔掉了,你骗了我。”明语也捏起一个香梨,很镇定地撒着谎。
“哦,扔掉就扔掉吧,但是我没有把马扔掉。这样我们又处在了不平等的对话,我很不喜欢。”谢迟乱把梨啃尽,轻轻把梨核按进明语面前的桌板里,一道道裂纹蛛网般地蔓延开来。
“我们本来就不平等,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我一般不管别人的事。”明语把自己的梨核搁在了嵌入木板的梨核上面,他的头上有些冷汗,刻意不去看那蛛网般地裂纹。
“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活人,知道吗,我们都吃了一个香梨,那注定要相离了,我这个有点生。”
谢迟乱轻轻一按桌子,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阻挡碎了开来,面对面,两个梨核,一地木片。
生死相离,明语手脚微颤,余光看到青楼里人都被惊动,讶异的目光聚集在这个角落。他勉强笑道:“你想在这里杀人?”
谢迟乱也笑了,认真地解释道:“这里是北城琥珀楼,北城是姓谢的,而恰恰我也姓谢。”
“可是,虞城并不姓谢啊。”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谢迟乱的手已经泛起濛濛青光,听到这句话不由想起那天树林中王仪所说的话,心情顿时变得很糟糕,他站起来,问道:“是谁在说话?”
自然不是明语说的,但是他认识说话的人,确切地说是认识七年前说话的人,明语从未想到能在这种场景里重逢七年前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