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祖下岗，李小成霜打了一般，整天蔫蔫的。夜梦长当了厂长后，任命她为销售处长，可她的情绪依然如故，她工作不好好干，班也不好好上，对厂里几个领导就像吃了炸药一般，态度极其横蛮，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余骥驰见这花儿一样的美人儿精神不振，就以谈心的名义经常找她，想以他对付女人的“传统技术”来拉拢她、俘获她。他在一次赞叹她内衣的考究时，竟然将手按在她的乳房上，轻轻地揉了几下，李小成愤怒了，立即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从心底看不起这个花花公子，那一掌是使了全力的，震得窗户“哗哗”直颤。余骥驰恼羞成怒，立即要免了她，夜梦长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说她工作能力强，只是有点儿情绪，死命地保着她，希望她能“重振雄风”，好好工作。余骥驰的事情难得见人，他见夜梦长朦朦登登地一味坚持，也就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再驳他的面子。可李小成并不领情，依然身在其位，不谋其政，活脱脱一个困在曹营的徐庶。依她的烈性，绝不会陪伴文奇九一伙跳舞。夜梦长想，这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怕自己不行，就想到了朱光祖。
朝阳走了以后，朱光祖不愿当赵大庆的助理工程师，更不愿在扬广潮那里打工，就到了秦都市西郊两个私营小厂当技术顾问，一般不太回来。昨天晚上，夜梦长看见他到华刚贤家去了，今天才周六，他一定没走。晚上十二点，他约莫他回家之后，就来敲门了。
“梦兄，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公干哪？”朱光祖招呼他落座之后，给他取了烟，边倒茶边问。
夜梦长说明了来意。
朱光祖惊诧地看着他说，我的厂长大人，亏你想的出来？夜梦长一脸的无奈说，为了咱们厂，我也是没办法呀。朱光祖立即拒绝说，你没办法就让我干这种事儿，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对我难，对你只是举步之劳。”
“老兄太高看我了。”
夜梦长说，小成对你一片痴情，这是秦机人人皆知的秘密，更何况她对你的情，对我毫无保留。我想，只要你说一句话，就是让她扑汤蹈火下油锅，她也会毫不犹豫。朱光祖说，我对人家没有那种意思，却叫人看着我的面子，去干人家不愿干而又被大家唾骂的事情，你说我能做得出来吗？夜梦长知道朱光祖为难，可七千人的饭碗是大事，就求道，为了咱们厂七千职工的吃饭问题，为了你我的交情，你就免为其难一次吧？朱光祖斜了他一眼说，我是下岗人员，七千职工吃不吃饭，是你厂长的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泛不着欠她那个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债！话一出口，他看见夜梦长脸色微微一变，立即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点儿嫉妒他的味道，忙叹了一声，补充说，你们的关系也非常不错，我看这种事儿，你求她本人比求谁都强。夜梦长说，我怕她给我难看，文奇九点名要她，这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找她她如果不肯，再找你求她，就把路堵死了。朱光祖说，你求她她都不肯，别人求她更是白搭。不管她肯不肯，你先去试试再说。
见朱光祖实在不肯帮他，夜梦长长叹一声说：“那好吧，我就豁出这张脸去蹭一蹭。”
秦机厂占地两千三百多亩，十一个分厂、分公司建在敷水河两岸，办公楼在河东，四周被厂房和家属楼包围，女单身楼和五栋楼都在办公楼西北一百多米处。
李小成和一个女工住在女单身楼北面的母子间，她当了处长后，厂里曾给她分了两间住房，她说她那里挺好，说啥也不要，其实，她是嫌那新房离五栋楼太远。她的同屋自从休了产假后，五六年没有上班，现在就她一个人住着。五栋楼和女单身相距不过二百米，夜梦长从朱光祖家出来，几分钟就到了，举手敲门。
“门没锁，请进。”李小成在屋里说。
夜梦长推门进去。
“吆，厂长大人，稀客稀客！”李小成正在洗脚，见是夜梦长，连忙招呼。
夜梦长笑笑地说：“好些天没见你了，来看看我们的大小姐在忙什么？”
他们的关系虽然不错，可她的宿舍他从未来过。李小成知道他必然有事，那事一定非常咬手，并且非她出马不行，就阴着脸，有意慢待他。她慢慢地洗着脚，淡淡地说，多劳大老爷记挂，我荣幸之至。可我看你今天好像有点夜猫子进屋呀，父母官要派我什么差使，就请直接了当，我还要休息呢。
李小成的冷淡，一下子把夜梦长给冻住了。他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了，可这事儿关系到厂子的生死存亡和七千人的饭碗，他又不能不说。再一个，他俩的交情不错，她即就是不同意，也不至于太给他难看。夜梦长哈哈一笑说，我真服了你了。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广宏的老板文奇九要来我们厂考察，我想好好接待一下，听说那小子爱和三十岁以下的女子跳舞，舞厅的舞女他不要，要我们自己挑选。就咱们厂目前这个样子，像样一点儿的都走的差不多了，我七选八选地挑了几天，还差三个，房茗顶了一个，我硬拉上小姑娘王玉补一个，最后一个我本来叫张维香顶上，一打听，她一年前就出去打工了，在实在没人，我又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就想到了小妹，请小妹拉老兄一把吧？
张维香是秦机厂少有的美人儿，虽然比李小成大了几岁，却和李小成一样年轻，长相也和李小成非常相像，不知道底细的，会认为她们是孪生姐妹。她原来是铆焊分厂焊接车间的党支部书记，丈夫是厂财务处长。四年前，她的丈夫因病去世，留下她和一个幼小的孩子，在秦机厂下岗的大潮来临之时，她同华刚贤一样被下岗了。在她痛苦彷徨，无所适从的时候，李小成就介绍她到堂姐李小茜的酒楼打工，秦机厂除了李小成，谁也不知道她在那里。
见李小成嘴唇动了动，像要拒绝，夜梦长连忙说，你别拒绝，我知道那个王八蛋不是东西，可是为了我们厂…… 李小成阻止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厂，可这些杂碎事情本来是副手干的，余骥驰那管销售的副厂长不干销售，却和地方上一些猫呀、狗呀的东西拉拉撤撤，混得生死弟兄一般，不知在干什么，你替他干这种事儿，不觉着你这厂长不务正业吗？还有，你既然知道文奇九不是东西，还来找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小成，姓余的是书记，销售副厂长是兼的，我能指望他吗？”夜梦长一脸的痛苦和无奈，“老哥对你从来都是敬重有加，没有一点儿别的意思，为了咱们厂子，我是迫不得已呀？”
“你迫不得已，就该牺牲我的尊严和人格吗？”李小成一使劲儿，将脸盆儿踩翻了，水撒了一地，溅了夜梦长一身。
“姑奶奶，你只是去应付一下，那有那么严重？你说这种话，怎么叫人经受的起呀？”夜梦长一脸的水深火热，他站起来，抖着身上的水。李小成赤着脚站起来，取了一条毛巾递给夜梦长擦身子，自己穿上拖鞋，拿个拖把拖着地说，夜厂长，我突然觉着你就是这拖把，别人胡做非为弄脏了地面，却要你来给他们收拾残局，你是为了什么？她突然觉着夜梦长当这厂长也很可怜，自己这样对这好人，显得有点欺软了，就说，既然他不能靠，你干嘛不另选他人呢？
夜梦长苦笑道：“我本来要叫你当的，可干销售能游山玩水，那小子非要兼着不可，凭着他的后台，我敢不同意吗？再说，厂子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有能力，就请你多出点力吧？”
李小成本已把火压了下去，他这么一说，她又跳了起来：“你少给我说那个，把你的位子给我我也不稀罕，更何况一个处长？即就是我该为厂子出力，你叫我出卖色相，你还像个厂长，像个大哥吗？”她一阵冷笑，流出了眼泪，“我的厂子，哼，你说的比唱得都好听，厂子的好坏与我有什么关系？”
“起码你目前还在这个厂子开资吧，好了你也有一份儿呀？”
“我早就不稀罕那一份儿了。”李小成擦了一下眼泪说，“你这个一把手却是副手的掌中之物，厂子好了，也就是你滚蛋的时候，你扑个啥呀？”
夜梦长无奈地说：“我也是当一日和尚撞一天钟，他上面有人，他干什么我干涉不了。”
“不是干涉不了，是不敢干涉吧？”
“你说的很对。”
“那你还干得什么劲儿呀？”
“我不愿去扫马路扛大包，只是混混日子。”
李小成叹息一声，摇着头说：“人哪，真是不可思议。就凭你的技术，凭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的关系，在哪儿混不上一口饭吃？非要当这个叫人玩在掌故之上的木偶厂长？”她看见他脸红了，就掉转了话题，“听说姓余的要把那个狗得屎朝咱们厂子调，是真的吗？”
李小成说的“狗得屎”，真名叫苟得势，原来是秦机厂铸造分厂的清砂工，后来调到渭阳区铸造厂。厂子垮了之后，他先是开了一个咖啡馆，挣下五十万元后，就买了十几条名贵种狗饲养。等他的小狗成年，十条母狗也怀孕生崽，这时，宠物已经是大款和官贵之家的时尚之物，就像提干必须具备某种学历一般，你家中没有一条名贵狗，就说明你不够档次，因而，市场上的名贵狗价格很高。一年光景，他就挣下了三百多万，小发了。正当宠物市场火火爆爆的时候，他及时退出，养起了肉狗。三四年后，他就挣了八百万，成为渭阳区算的上的款爷。接着，他以五百五十万元买了一栋民房，在原地基上盖起了一栋二层的小楼，开起了狗肉火锅城，生意非常好。现在，他手上至少有两千万，听说他目前正和李小茜酒楼谈判合并，如果成功，他的资产就超过半个多亿。不知那小子在那儿吃错了药，非要进秦机厂这个提起裤子都找不着腰的破单位。
夜梦长叹了一声说，是的，他是要来，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谈他。小成，不管是赵大庆和余骥驰，还是我和余骥驰这一段，你在我心目中就跟我的亲妹妹一般，我叫你去受委屈，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吗？我这是为了咱们厂将近七千职工的饭碗问题，迫不得已呀？就算你给我帮忙，我给你磕头作揖了。夜梦长说着，佯做下跪。李小成被感动了，慌忙拉住，泪水汪汪地说老夜，你这是干什么？不是我不帮你、不帮厂里，实在是那狗东西太坏了。赵大庆当厂长的时候，他来咱们厂买印刷机，叫我接待，晚上在俱乐部跳舞，他对我动手动脚，他……他……她实在说不出口，结巴了半天，才用几乎只够她听到的声音说，他，他捏我的乳……胸，拧我的屁股。我身上的青块几个月才下去……夜梦长也叹了一声说，现在那些大款、有钱的厂长经理们，有几个是好东西，谁叫咱们穷呢？我还是那句话，为了咱们厂，为了两万职工家属的吃饭问题，我求你再做点儿牺牲，只要不是太过分，那些捏捏揣揣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啊？
夜梦长说的哽哽巴巴，颤颤危危，李小成看着他那可怜样，实在不忍拒绝，就低着头，一声不吭。夜梦长知道她同意了，立即高兴地说，这两天你在家里等着，别到什么地方去，等他们来了，我打电话叫你。
李小成长叹一声，说：“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