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打开门一看,竟是个品阶较高的大公公,可是哪个跟前伺候的她却不记得了,只是依规矩行了礼,问公公这么晚来有何贵干。
那公公也客气,对她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不知琬玥姑姑歇下了没有?”
明月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正要回歇下了,却听见那公公说:“皇上要见她。”
明月这回做不了主了,让那公公在门口等,她好进去回话。
到屋内时,琬玥却也醒了,隐隐听见了动静,问明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明月上来说清了话,琬玥思忖一阵,起来穿衣梳头,出来见了那太监,跟他去了乾清宫。
夜里风凉,琬玥跟着走了许久,到乾清宫时,人也彻底清醒了。
寅祯正在内殿看折子,灯火去了一半,静谧得很。她在门外看见他形孤影只地坐在那里,脚下的步子不禁顿了一顿。马公公回头请她,她才又跟着进去。
见她来,寅祯立刻收了折子,要她坐下,再叫马公公上了滚热的茶水,吩咐他下去。
琬玥谢恩饮了茶,身子也暖和了,问寅祯这么晚召见她来所为何事。她心中想着的是,必是敏杭有什么消息了,皇上要避开众人告知自己。
谁知却不是这件事。
寅祯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漠北的战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琬玥点点头。
“敏杭在那里,也算是拼了命了……可是那群蛮夷,都是不要命的,又煽动了当地百姓对抗朝廷,确实棘手……朕近来颁了令,拨了援军给敏杭,可……”他似乎为难,皱着眉头,转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场仗,朕势在必得,否则漠北堪忧,北方门户一旦被打开,各城镇必守无可守……”
琬玥静静听,她不明白,为何皇上深夜召见,竟是同她商论这等军事机密。
寅祯扶额沉思了一阵,略带沉痛的眼神望住琬玥:“我知你这些年守了许多苦,自己的命运从来都不受自己把控……今次……”
琬玥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白日里婉宁同她说的话又浮上心头。可她还是镇定地将那疑虑按下,说到底,她嫁不嫁察格,应该同这战事毫无关系啊。
谁知寅祯长叹一口气,道:“康宁……是蒙古卓济的郡主你应该知道……她阿玛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是放在手心里疼的……可她自从嫁了敏杭,便不快乐,日日哭啼吵闹,闹得皇太后也不得安宁……今次……今次援兵之事,朕……朕原本是下了圣旨要她阿玛带兵去援的,毕竟京城与其他地方的兵力过去,战机就贻误了。谁知那老——那卓敏竟敢抗旨要挟于朕!”寅祯一面说,一面脸色就阴沉了起来。他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气得不一般。
而琬玥,却也听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康宁要自己嫁察格,若不嫁,她阿玛就不发兵,不发兵,敏杭就会兵败,兵败,他可能会被杀死,也可能会自杀而死。什么江山,她小女子一个根本顾不上,可敏杭的一条命,她却是不能不顾的。这果然,还是掐到了她的狠处。她又记起来康宁那时找自己说话的情形,深情并茂,眼神清澈,谁能知道,这样阴毒的狠招,竟是她想出来的。她抬头望向寅祯:“康宁难道就不担心,她一味的任性,是会害了敏杭的吗?这就是她的爱?”
寅祯敛眉:“她说,一个心里面装着别的女人的敏杭,她宁可不要。她就和你比,比谁心更狠。”
“呵……”琬玥轻笑起来,“我比不了她……我从来就比不了她……”
寅祯看着琬玥,眼神里透着心疼:“朕知道,不应该逼你。可国家大事不是拿来给你们这些小儿女争情斗气的!——也是朕无能,根基尚浅,又遇上大战,才令得一个小小首领都敢掣朕的肘!……琬玥……”
“奴婢明白,皇上不用再说。”琬玥深吸一口气,“奴婢不想让皇上为难,更加不想敏……鄂亲王命丧敌军之手。皇上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只要能让康宁郡主满意,奴婢没有怨言。”说完,起身,怔了一阵,跪安行礼,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寅祯坐在原处,看她失魂落魄地走,却也依旧只是坐在原处。末了,招来马公公,要他跟着送她回阿哥所。
等静下来,他挥手就将小桌上的物件一应扫落在地,深夜里,哐啷惊响。
他紧握的拳上青筋突起,一口气憋闷在胸口,无处可撒。
他就知道,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做了皇帝,就总会有这么一天。即使他登基之前就明白,要笼络培养自己的势力,先皇和皇太后的势力都不可过多仰仗,可他还是输给了那些既存势力!他不是不无奈的,大格格,虽不与皇额娘一个阵线,却也从不肯站在自己这一方;敏杭呢,知耻而后勇又有何用?!多早晚前他就告诫他,要养熟自己的人,笼络别人的人,要让朝堂上的人为你马首是瞻。可他呢!?扶不起的阿斗,心思过于耿直,笼络人?他不得罪人就是最好的了!
……是他错……是他自己活该……早知敏杭不堪大任,就不该因兄弟情分而迟迟将他留在身边……而今次,他堂堂一国之君竟沦落得被欺压上了头!
最屈辱,是连累琬玥要……
他恨之不及!
一腔仇怨无从解,他传人上酒,只求一饮而醉。
一瓶又一瓶,宫人见他越饮越凶,不禁惧怕起来,马公公又不在宫中,于是立刻着人去同济宫报信,请淳妃娘娘过来劝劝。
淳雯本已睡下,听来人禀明了情况,便立刻往乾清宫赶,到了宫里时,寅祯早已喝得东倒西歪,一众人正伺候他更衣睡觉。淳雯见了,立刻叫过来马公公问:“皇上一向自制,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马公公却也疑惑,只说之前阿哥所的琬玥姑姑来过,他送完姑姑回来,皇上就这样了。
淳雯于是心里有了底,皇上召琬玥来,必是要谈让她嫁察格的事。皇上这是被皇太后逼迫,受委屈了。于是遣退了宫人,自己亲自伺候。
虽不合规矩,马公公却也不多言,毕竟这淳妃娘娘比不得旁人,是皇上的心尖儿肉。
等人退尽了,淳雯便伺候寅祯睡觉。他真是太醉,一点人事都不知道了任由她摆弄。她一面轻声安慰他,一面替他宽衣脱靴,满头是汗。
好不容易将他放定了盖上被子,以为他已睡熟了,却忽然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话。
因是醉话,也听不太清,淳雯并未放在心上。
起身去熄了灯火,转身再回来时,却明明白白地听见他嘴里吐出两个字:琬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