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察格果然派人来取东西。琬玥也没包太多东西,左不过一封信,一个香囊还有入秋来自己做的桂花糖。那内监恭敬地把东西领走了,又传达了察格一些问候的话,便出了阿哥所。
这东西一送出去,琬玥一颗心都像跟着它去了一样。她担心他的安危,担心他的吃住,担心他一个娇生惯养了的小王爷,是不是能够受得了这战事之苦。还有他那执拗又倔强的脾气,这场仗总是拿不下来,他是不是会气恼,是不是会发火,是不是会得罪手下的一干将领……她都担心。可却又一星半点的消息都得不到。纵使有前线的信官回来报信,左不过也就“战事吃紧”四个大字,再具体的,便是军事机密,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打听不到了。
这一日,迎格被淳雯接去同济宫,她因与淳雯关系冷淡了许久,所以称病避开没去,同明月往西苑的藻华宫来。那是寅祯赐给婉宁住的地方,她虽只是个贵人,却独占了一宫,可见对其的重视。自她册封后,琬玥因她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厚道于淳雯,所以也生了许久闷气,从未来过。除了今年的端午宴上碰过一面,二人算起来,也是大半年没见过了。而她这次来,一来是看看她姐姐过得怎么样,二来,毕竟她是个贵人,是皇上的人,或许从她嘴里能听到一点敏杭的消息也不一定。
琬玥到了宫门口,便叫宫人去通报,谁知磨蹭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琬玥和明月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着一个内监过来,叫她们进去。明月向来不待见婉宁,这一来,更瞧不起她做了贵人就摆臭架子,这么干冷的天,放着自己的亲妹妹在外头吹了这许久的冷风。
琬玥倒不觉得委屈,拉过明月的手来替她捂了,要她少说两句。
二人进了屋,虽然场面不大,可这屋子却精致,收拾得也干净。琬玥随意环视了一周,跟着内监进了里屋,却一搭眼瞧见婉宁的身旁坐着一个男子,她唬了一跳,明月亦唬了一跳。
婉宁却镇静,叫人摆了凳,喊她坐下说话。明月便退到外屋伺候。
那男子身着朝服,四十岁上下,眉目清明,身材高大,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正眼角含笑地望着琬玥。
琬玥不解,正要问,婉宁却开口了:“傻丫头,你不认得眼前这位是不是?这是我们嫡亲的叔叔啊。”
原来,这人竟是辜政庵妹子的小儿子,马佳尔颜。当年闯了祸,累得琬玥被羁押的那个。可琬玥却懵懵懂懂,还是不甚清楚。
马佳尔颜却笑起来,“玥儿自然是不认得我的,你出生后,我也没大往府上去,只是后来羁押之事出了之后,才……诶。说起来,我这个做叔叔的也的确不像话,当年若不是我失了分寸,玥儿也不至于被送到鄂亲王府,吃了这么些年的苦……诶。”
琬玥愈发糊涂,看着这个陌生男子,心里尽是疑问。
婉宁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叔叔当年也不是存心的。还是说回现在吧。”她看向琬玥,“本来你不乐意掺和这些事,我也知道,可你今天既然撞上了,我却也要同你说一说的,毕竟你也是阿玛的女儿,辜王府的后人,总不能置身事外。其实在阿玛出事前,王府与叔叔便是熟稔的,你还记不记得老鄂亲王突然乐意要将你许给敏杭的事?那时便是辜王府最得势的时候。阿玛自不必说,可那时也是因了叔叔的力量。叔叔在军里供职,与当时的皇后一脉走得甚为亲近,京里头,马佳大爷的名号比谁的都好使。连我的婚事,也是叔叔牵的线。……可后来……因着大格格异军突起,忽然夺了势,王府又……就渐渐不行了。不过现在,我们的机会又来了。”婉宁说着,眼放精光,琬玥看得浑身一凛。
他们这些人,成日里在权力的泥潭里打滚,难道就没有累的时候么。她心里默默地叹一口气,听婉宁继续说。
“我如今封了贵人,好说歹说在宫里也是一个势力,淳雯独大的日子不会再多久了。而叔叔,一直便和皇太后一脉亲近,所以这宫里头也有皇太后给我撑着腰。皇太后的势力虽不如从前,也不如大格格锋芒毕露,但毕竟底子摆在那里,皇上又极为孝顺,是忽视不得的。淳雯呢,错就错在在大格格与皇太后之间摇摆不定,以她的手段,还玩不活络这些关系,你只瞧着吧,她早晚是要折在自己手里的。却也不说她,只说我与叔叔这里外相应,只要顺着皇太后,总有一天,阿玛能再回来,辜王府也能再起……”
马佳在旁听着,看着琬玥含笑不语。
琬玥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总觉得又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没多会儿,婉宁便拉过她的手道:“现下就有个事,务必要你愿意了,皇太后那头才能顺心如意……”
琬玥心尖儿跳:“什么事……?”
婉宁笑:“倒也是个好事。总比你在宫里头做个任人使唤的宫女要强。”她看她一眼,“你也知道的,那康宁郡主,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皇太后疼她跟疼什么一样……可她婚后,与敏杭的关系就一直不好,这你想必也知道……”
琬玥的心彻底凉了,顺着这个话头,后面还能有什么好事。
婉宁继续道:“听说……你近来与五王爷察格走得甚为亲近啊……?”
这话又是为何?琬玥点点头,又摇头:“不过是普通交情,没有什么亲近之说。”
“那都无妨。”婉宁笑得愈发开心,“起码你不讨厌这个人是不是?”
琬玥不置可否,只想听她又要说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五王爷是从未娶过亲的,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光棍一条,皇太后与皇上也不是不挂心的……”
“姐姐想说什么?”琬玥冷了眸色,把手从婉宁的手掌中抽出来。
婉宁依旧笑:“话都说到这儿了,你大概也猜到几分了。我也就直说。皇太后的意思,你若嫁了察格,一来也是个好归宿,对你对他都好,二来……康宁郡主也可彻底放了心,能够好好儿地跟敏杭过日子了……你说是不是?”
琬玥冷笑:“我看让康宁放心,才是目的吧。”
婉宁笑,抿了一口茶水:“也不尽然。你也知道,察格就算再不得势,他好歹是个王爷,是先帝的儿子,手上的兵权还是在的。而且他多年在地方上跑,恐怕也培养了些势力,只不过他为人低调,许多眼盲耳瞎的看不见听不着而已。若你嫁了他,这顺带着一脉……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现在大格格与敏杭坐大,皇太后不是不着急的。敏杭虽然是她的侄女婿,可与她又不亲近,她到底还是需要些自己的势力来傍身……这就是我们辜家趁虚而入的时候,你明不明白……?”
她明不明白?她当然明白。不过又是把她当棋子,再摆到另一个地方而已。琬玥呆沉地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马佳尔颜这时出了声,道:“我亦晓得,你是与鄂亲王定过亲的,心里头恐怕……还没有别的位置腾出来给别人,可——你姐姐的话你倒也要放在心上想一想……错过这一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如今嫁进去察格府上,虽然没有了格格身份,但只要皇太后疼你,认你做个义女,依旧是风风光光的,况且你姐姐还是个得宠的贵人……你嫁过去,做个正福晋,可不比来年熬出头来了,在鄂亲王府上混个侧的要强得多……?”
琬玥还是不吱声,也不拿正眼看说话的人。
三人尴尬地沉默了一阵,琬玥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婉宁在身后再三交代:“你记得阿玛还在受流放之苦!这不是你任性自私的时候!”
这话似魔音,绕耳不绝,直到琬玥回了阿哥所,这话还在回想。
她也没甚心思。奶母那里派人来回话,说迎格今晚在同济宫睡,她便泄了劲,回房就倒下睡了,也没睡着,就是闭着眼,谁喊都不应。
明月知道去藻华宫就一定没好事,见主子这样吃喝也不顾地在床上睡着,着实着急。夜晚总是担心她饿坏了身子,便跑到厨房去温出几个菜来,又煮了稀饭要给她吃。可端了饭菜才到门口,便听见外头笃笃敲门的声音,守门的大概懈怠了也睡了,没有应声,她便放下托盘,好奇地过来开门,看是谁这么晚了还来阿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