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亲王回来了……?琬玥以为自己酒水下肚起了幻听,令相思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轻声发笑,嘲笑起自己来。
谁知一抬头,竟然真看见一个身形模样都极似敏杭的人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过来。
真是太像了……像得就连醉酒的她都认得出来,这人就是敏杭……他一身漆黑战袍,冷色盔甲护身,脸上还有伤,可精神奕奕。他大臂挥开袍尾,风尘仆仆地从大殿门口,一步步地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扶住已经歪七倒八的她,心疼地皱眉,道:我回来了。此刻,她不知是醉了,还是在梦中。眼泪像夏天的雨水,淅淅沥沥地就落下来。肆无忌惮地湿了他的衣袍,湿了他的心坎。
她伸手抚上他留下伤疤的脸,哭着问:你受伤了……?
然后,听不到他的回答,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倒在了他肩头。
这一切却不是琬玥的酒后幻象,确是敏杭真的回来了。
昨日发了捷报,交代下所有事情后,他便带着三名亲兵,随后而来。
大雪的天,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一夜。
自收到她的信,他就归心似箭,可无奈战事吃紧,分身无术。每日都在刀锋剑雨中过,每日都在对她的刻骨思念中过。这几月,可谓是他出生以来最难过的几月。从夏到秋,再到冬,他像是经历了一辈子那么久远的时光。纵使再累,倒下发梦都会梦到她,站在西厢的院子里,抬手摘海棠花。纵使伤重昏迷,他也一直记着她信中的话:活着回来……她是他的信念。
这场仗下来,经历了生死,看多了无常,他终于彻头彻尾地明白自己之于她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他更知道人生苦短,他若能活着回去,余下的日子便一刻都不想浪费、他要娶她、哪怕跟所有人都干上了,哪怕拿所有的一切来换、他也要娶她!
然后此生日日夜夜,都像此刻般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寅祯再怎么估料,也未想过他会任性到丢下大军独自一人率先回京。他可是三军主帅啊!简直是太过胡闹!而且此刻,竟敢堂而皇之地进来内殿,连请安都不顾、眼里只有一个辜琬玥!丢下千万将士、只为了一个女人!简直是不知所谓!太过放肆!也太让人心寒!且纵不说琬玥已经许了察格,就算没有,她是个宫女,他这样又像什么样子!?
瞧着满堂的皇亲朝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寅祯简直气到要吐血。他拼命地压下自己的怒气,瞪眼望着敏杭,沉声道:“鄂亲王回宫,为何不先通报一声?这席面上,可未留你的位子。”说完酒杯微掷,哐啷一声响,底下忽的就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说话了。
因敏杭就在淳雯身后,她于是回身小声劝他道:“皇上生气了,鄂亲王还是自重些。”
敏杭这才抬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寅祯道:“回皇上,臣弟回宫也属突然,详情之后自会向您解释。请恕臣弟先行告退。”说完,打横抱起已然醉沉沉的琬玥,头也不回地出了太后宫。
主席面上,太后与康宁瞠目结舌地看着敏杭堂而皇之地将辜琬玥抱出去,两张脸都憋得通红,康宁更是跳脚握拳,只是看着皇上在,不敢发作。
寅祯虽然也气,但却了解敏杭,他这样的胆大决绝,想必心里头是有了主意的,此刻叫停他来,一他未必听,二若再起了冲突,之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索性随他去。而他只是冷了一张面孔看他离去,等这场闹剧完了,若无其事地挥手叫乐官奏乐。
一时殿内又热闹起来,其他人不敢谈论,依旧喝自己的酒,聊自己的天儿。
却有一人表情七分不好,三分尴尬,那便是察格。他在原座上未动,可如坐针毡。身旁的人虽然没有笑话自己的,但却比明明白白地笑话更令他难受。再加上他也担心琬玥,索性趁上头不注意,以换衣服为由,出了殿门。
敏杭一路抱着琬玥回了阿哥所,身后跟着惊慌失措的明月。
鄂亲王从突然闯进殿到现在抱着格格回阿哥所,她都像在做梦一样。他就这样抱着主子出来好吗?就这样闯进阿哥所好吗?主子已经跟五王爷定了亲,这日后闲言闲语……诶呀。她来不及多想,敏杭已经抱着琬玥进了房,将她轻放上了床,再将自己方才裹着她的锦袍拿下,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他在她床边坐下,一面抚着她微红发热的脸,一面头也不回地问明月:“她常这样喝酒吗?明知道她喝不得酒,你在旁怎么也不提醒一点?到底你是怎么伺候的,进了宫之后,到底有没有把她伺候好?你去叫人把醒酒汤炖上,然后端一杯热开水来,我看她难受得紧,总在皱眉……”他回头,看见明月还愣在那里,瞪眼道,“快去啊!”
明月被他一阵唠叨弄晕了神,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奔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端来了热水给敏杭,他便伺候她喝了,小心翼翼,怕烫了,又怕急了。
明月在旁看,不知该喜该忧。
这样亲昵地待她,旁人见了成什么样子……?格格是个清白的姑娘家待嫁,这不好的话若传出去……他鄂亲王能负责人便罢了,若不能,五王爷绿帽子戴着,宫里人的口水淹着,格格还要不要活了?
她左思右想地仍觉不妥,上前来接过敏杭递的杯子,犹犹豫豫地道:“王爷恐怕不适合在这里久待,不如先回去吧。格格也没有什么大碍,有奴婢伺候就行了。”
敏杭却似没听见,头也不回地道:“你去把火生起来。”
明月无法,只得去生火,生完火又怕气闷,便将窗子开了一个缝。这不开还好,一开便看见不远处五王爷正在墙角下站着,也不近来,只是望着这房里头站着。天还在飘着小雪,他却麻木了一样傻呆呆地在那儿站着,也不知为何。
这可怎么行。明月咬咬牙,站到敏杭身边来,鼓起一口气道:“王爷请回吧,格格如今的身份,王爷不适合再在这里陪的。请王爷替格格想想,也替自己想想。”
敏杭抬头看了她一眼,“去打盆热水来。”
“王爷!”明月无奈唤道。
敏杭执意:“你不必劝,本王是不会走的。”
“王——”
“本王知道你担心你家格格清誉受损,但本王也告诉你,本王今次这样明目张胆地做,就没想过留后路。这次不名正言顺地给琬玥一个名分,本王誓不罢休。”
“可是——”明月为难,不知道格格定亲的事该不该说。可想想,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咬咬牙,道,“可是格格已经不是以前的格格了啊……”
“什么意思?”敏杭终于抬头,目光冷冷地看着明月。
明月被他看得一颤,结巴着回道:“格格……格格……”
“说。”他冷冷的,对琬玥的那份温柔消失殆尽,像个忽然发现目标的野兽。
明月越发怕,深吸一口气,急快地回道:“格格已经和五王爷定了亲、王爷还是另做打算吧!”
“……”
屋内忽然静下,明月的话在屋子里打个转儿,终于落地无声。
敏杭就那样看着她,不动声色,可目光深处,暗潮汹涌。
他站起身来,比明月足足高出了一个肩头,冷冷道:“把话说清楚。”
这一刻的他,真是太可怕了。明月不可控制地往后退两步,昂头颤着声音道:“格格……格格……王爷……王爷出征后不久……皇上……皇上就把、把格格、指、指给了五、五王爷……”说完腿一软,瘫坐在了凳子上。
敏杭听完深吸一口凉气:“皇上指的婚?”
明月惊惶地点点头。
敏杭闭眼沉思。好长一段时间,才睁开眼。那眼里布满了血丝,仿佛嗜血而生的魔怪。明月害怕得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可他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琬玥一眼,吩咐明月好生看着,便脚步急沉地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