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在审视着大卫和梦妮的时候,命运之神却迫使我不得不对自己进行一次救赎。一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我的下铺兄弟对我阴阴地一笑,老虎,你今晚又和那小妞去风流了吗?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你说我和谁来着?下铺兄弟说,还有谁呀,你小子艳福不浅呀,你就跟咱们兄弟唠唠吧,让咱哥们穷开心一下也行,哎,她的声不呀?还是不是呀?这时周围便发出了一阵浪笑声,我相信此时有十几双耳朵在倒竖着,对我的回答产生十二分的兴趣。我厌恶地盯了我的下铺兄弟一眼,你是听谁人说的?下铺兄弟语不惊人誓不休,都野合啦,全校人都知道。于是周围又发出了一阵哄笑。你是哪一只眼看到的?我有点竭斯底里了。我真的佩服国人在这种事上的第六感观特别发达。他们在这种事上的察言观色,进行逻辑推理的手段都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我们从《水浒传》潘金莲的一笑一颦中,便能看到一个思春的****来,这说明一个人要掩饰自己的思想是困难的。谁又能保证,我在上人体课的时候,没有与美祺暗送秋波的一瞥?中华民族是一个含蓄的民族,我们的露骨哪怕是一点点,都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了。我知道再争论下去只会给对手更多的漏洞,便索性噤若寒蝉,蒙头就睡,让下铺兄弟发表胜利的宣言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不好过了。我在上人体课的时候,几乎不敢对美祺进行直视,我感到了周围都布满了监视器,我和美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忠实地记录在案,都会成为我的下铺兄弟之流的饭后谈资。课后我和美祺也没有很多的交流,偶尔通话除了抱怨人心不古之外,更多是叹息了。这种生活我真的感到了一种压抑,先前那种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想法确实经不起现实的考验。这些也源自我本身的不确定,在爱情与事业之间,令我无法取舍。直到美祺有一天对我说,她要去另一个城市发展,我仍不置可否。不赞成,也不反对。
哎,你这个人怎么啦,美祺对我的淡漠甚是不满。
我扭头望向窗外,远近的灯光闪闪烁烁,更增添了扑朔感。
美祺抬头望了我一眼,充满了无限的哀怨,仿佛她这一生的哀怨,都尽在这一瞥之中了。
不走可以吗?我的语言比开水还淡。这更激起了美祺的愤怒,你,你们这些男人,一点责任感都没有,你知道,你这样做令我有多伤心吗?
美祺低头呜咽起来。
我知道,但是……这样的环境,真的令我喘不过气来。
那好,我明天就走,我不会妨碍你的前途的。美祺拿起她的书包,赌气地走出了酒吧。
不要走,有事慢慢说嘛,我追了出来,但美祺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夜幕下的街角……
也许一个终结就意味着另一个新的开始。美祺终于无奈的离去,留给了我无限的空间。我也曾找过美祺,但她的手机关机,住处也人去楼空,美祺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虽然我也悲哀了一段时间,但我始终坚信,是我的不会走,不是我的强求不来,何况我所钟爱的事业已经有了起色,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挥霍大块的时间,我把时间的一大部分与梦妮共度。没有了美祺,我也并非一无所有,至少在我的心里还有一个人,梦妮,与梦妮在一起,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带给我的不仅是视觉上的享受,还有感觉上无以伦比的体验。她的睿智,她的渊博,她对古文化深厚的底蕴,都足以说明她是一个天生的。与她在一起,使人暂时忘了性,觉得性已经是一种无关重要的东西,我们只需要人类的温存与惺惺相惜。她就象《爱莲说》中所描述的莲花,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也许是我一直所要追求的至高境界吧。
有一天我在街上邂逅了梦妮,那是一个冷雨霏霏的黄昏,梦妮手里撑着一把伞,真有点戴望舒那首《雨巷》的味道。我们一番寒暄之后,我邀请她进了西餐厅。这时夜色浓了上来,经过两杯酒水下肚,人也有点氤氲起来。于是我问,近来可见过大卫?
我们分手了,梦妮平静地说。
一时间,我不知是喜还是忧。老实说,梦妮虽然是我梦寐以求的女生,但我从来不敢有任何的表露,原因之一她是我好友的女朋友,其次弄不好连友谊也会给演砸的。我整天与梦妮嘻嘻哈哈,却是有分寸的,那个非分之想,顶多只埋藏在心底。此时,我凝视着她的脸,观察着她脸上的晴雨变化。
怎么会呢,不是好好的吗?
梦妮的睫毛低垂,似有无穷的心事。她不断地搅拌着咖啡,使我的心情也似乎变成咖啡色的了。
你不会明白的,梦妮喃喃地说。也许她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又轻轻地问,美祺怎么了?
我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走啦。
梦妮抬起头,怎么?走啦?去哪啦?这时梦妮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直到我转移了话题,她的目光才柔和起来。
之后我们尽情地谈笑,喝酒,我们最多的还是谈论感情领域里的问题,有一次梦妮对我说,爱情到底象酒还是象水?我回答象酒,梦妮则说象水,我问为什么?梦妮这时有了点放浪,酒太浓了吃不消,得吐出来,哈哈。我又问,那水呢?梦妮向我投来诡异的一瞥,上一趟厕所不就解决了?后面又是一串哈哈大笑。好,上厕所,我也大笑起来,一边玩味梦妮的话一边摇摇晃晃地上厕所去了。
爱情真的就象上一趟厕所吗?真是很新奇的比喻,细想也觉得不无妥贴之处,我和美祺的爱情不也是象上了一趟厕所一样流产了吗?爱情的含爱量到底有多少?在这个物质功利的社会,还有人在谈论爱情吗?但我也不敢苟同这种看法,我在骨子里还是在祈盼着一种不受世俗污染的爱情。
从此之后,梦妮似乎已经从天上降落到人间,梦妮已经轻轻地来到了我的身边,甚至有时还被我拥抱入怀,笼罩在梦妮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了,有时使我觉得那是一场缥缈的梦境,因为梦妮完美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也并不是没有瑕疵,比如,梦妮每到一有电话打来时,就要跑出房间去接电话,并且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又比如,我一和梦妮讨论爱情是物质论还是唯心论,梦妮就转移话题,好象在这方面是弱智;还有,梦妮不太肯和我上街,在街上一起闲逛却是很奢侈的事,我想,她大概是怕以前的男友看见吧,这又有什么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对梦妮的依恋与日俱增,在失去了美祺之后,我真不敢想象没有梦妮的日子。
一个星期天下午,我照常给梦妮去电话,但响了一下就断了。我正纳闷,忽然一个异地的电话打了进来,来电的正是梦妮,她说她正在B市集训,寥寥数语便挂机了,她显然是在用当地的电话证明自己的所在。我通过查询台很快就查到了梦妮所用的电话出自B市某个高级宾馆,我忽然有了一个冲动,要到B市去给她一个惊喜。B市离我所居住的城市不远,约有两百公里的路程。正当我兴致勃勃地来到梦妮所用过电话的宾馆大堂时,我所见到的一切令我在瞬间崩溃了,梦妮正有讲有笑地揽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从电梯走出来,那是一个物质极度丰富的小老头,披着一件“普拉达”大衣,笑容可掬,仿佛正沉浸在一个由梦妮所描绘的美丽童话中。我刚好和梦妮打了一个照面,她一怔,本能地想撤出揽着老头手臂的手,但她很快就停止了这一徒劳的举动,避开了我的目光,拥着老头一同上了早已等候在宾馆门口的一辆奔驰轿车,旋即,那奔驰便趾高气扬地绝尘而去了。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年轻。我第一次意识到,在金钱万能的社会,要想找到一份真正的爱情着实不易。我这时总算明白了大卫的处境,英俊潇洒与金钱利欲相比,又何足道哉。一尊曾经那样令人不可企及的,令人无限景仰的自由女神像在瞬间便已土崩瓦解,碎裂成泥了。我感觉到心口发慌,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但永远达不到底部,只是急遽地向下坠去,坠去……
但我还是徒劳地给梦妮打电话,电话接通,响了一声就挂断了,我不死心,再打,但传来了手机已关机的提示。
我不知是怎样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城市的。到了深夜,梦妮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下个月我就要只身移民加拿大了,你是我值得交往的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也许你并不了解我,但我必须给自己好的发展空间,人总不能靠空气过活,也许忘却是最好的纪念,忘记我吧,美祺会更合适你……
此时我已经是酩酊大醉,忽然嗓子一甜,吐了一地,我想起了梦妮的话,酒太浓了吃不消,得吐出来,哈哈……真是太精辟了,还是白开水好,喝多了顶多上趟厕所就解决了,不觉想起了美祺,这杯白开水,哈哈!在酒精和短信的作用下,我很想给美祺拨一个电话,这时才知道,美祺对我的爱情是纯朴的,它没有物欲,没有功利,没有额外的附庸,只有爱情本身,想爱就爱,想不爱就不爱,来去了无痕。
电话接上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美祺含糊的声音。与美祺分离的经历使我参悟到,爱情本身是脆弱的,它只不过是一种感情,如果我们在它身上加上过多的物质功利,它必然难以负荷。爱情就是唯心论,不是唯物论。爱情是一块糖,只有含在你的嘴里,你才知道它的滋味,又何必在乎别人的说短道长呢?我对美祺说,距离可以检验出爱情的真伪,自你去后,我才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有些东西,当我们拥有的时候,并不懂得珍惜,而一旦失去它时,才知道它的珍贵。
美祺,你回来吧,我需要你。我会用心爱你。
电话那头传来了哽咽的声音,良久,美祺才含泪说道,我每天做梦都梦见你给我打电话,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了啊。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当场作诗《致梦中情人》一首,赠给亲爱的美祺:
月岁酸辛信口吟,苍生别后无知音。
苦孤不意相逢日,未诉曲衷泪已涔。
美祺这才转悲为喜,高兴地答应了回来与我一起生活。尽管她的思想单纯,没有梦妮的丰富,但她的真,她的纯,是梦妮所无法比拟的。我们又聊了很久,都是些别后的缠绵话语,美祺表示尽快辞去现有的工作,马上飞回我的身边。
这天上午我要上课,不能去接美祺,按美祺乘坐的航班时间推算,她应该在上午10时到达。整个上午,我都处于一种不安的悸动当中,我不停地将手机拿出来看了又看,生怕美祺给我来电来短信被我忽略了,但直到上午放学,我都没有收到美祺的任何消息。我拨打美祺的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我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兆。果然,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广播就播放了美祺乘坐的班机全体乘客罹难的消息。一时间,我的头象遭到了雷霆一击,天旋地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到宿舍,从箱底里翻出我在野外给美祺画的那幅写生,久久地凝视着,万千愁绪霎时涌上心头,我哽噎着在画面左上方的留白中,添上了一个美丽的小天使,她正挥动着翅膀,引领着美祺走向那动人的充满光明的西方极乐世界……
这时,久已聚集于窗外的云朵终于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透过雨水还是泪水的帘幕,我仿佛看见美祺如顽童般地在九月的山间奔跑,一会又象头戴荆冠的耶酥,站在大红花下默默地垂泪……
美祺,如果再有来生,让我们相逢在栀子花盛开的春天,那时我们还如水般澄澈,如山般葱茏,不再后悔,不再分离,不再落泪,多好……
深深对你说声对不起,我其实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