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志川酒醒的时候,虽已经是早晨了,但天还灰蒙蒙的。他死死按着太阳穴头痛欲裂,然而床头杯子里飘来的醒酒汤的香气让七志川精神一振,他伸手端过杯子咕嘟将汤水一口气喝完了,才觉得不太对劲。
他这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床上,而昨晚明明是去喝酒了,不可能自己走回来还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他喝醉了根本不记得怎么回来的,所以是谁送他回来的?
顿时“丁原秋树”这四个字在他脑中晃过。他掀开被子冲到隔壁丁原秋树的房间去时,屋子里整整齐齐还是像前几天一样。
他没回来啊,七志川在心里默默遗憾。依然握在他手中的杯子余温渐渐散去,变得冰冷。
七志川垂着脑袋来到厨房准备搁下杯子,然而在厨房门口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饭,丁原秋树围着桌子忙忙碌碌,并不抬眼看他。七志川在原地有些发愣,一时间竟迈不动步子。
“去洗洗来吃饭吧。”丁原秋树忙完了手里的活才来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这样嘱咐道,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七志川只是照着丁原秋树的话去洗脸刷牙,然后回到餐桌前坐下,依然一副没有接受现实的模样。丁原秋树从他身后的厨房走出来,拍了拍发愣的七志川的肩提醒:“吃饭吧。”然后绕过餐桌坐在七志川的对面。
“那个……”七志川拿起筷子,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丁原秋树却在对面津津有味地吃着饭,顺便插了话进来:
“我又去找了那老两口,”丁原秋树把手里精致的瓷碗放回桌上,又接着说,“我在那个老太婆面前摆了现金,希望她能告诉我,她所说的关奈宇的来龙去脉。”七志川抬头看了看丁原秋树,已经被对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记跟他谈谈两个人吵架的事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看到七志川不说话,丁原秋树又接着讲起来,“除了那晚的说词,她一句都说不出了,我觉得她说过的话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什么意思?”看到丁原秋树说说停停,七志川有些着急了,他这样问。
丁原秋树得意地一笑,说出的话让七志川如当头棒喝。
“意思就是要么她在说谎,要么不得不守口如瓶而撒谎!”
或许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或许是七志川还没有从醉酒中清醒过来,或许是这几天丁原秋树不在,让他深刻反思了很多。他反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激动的神色,异常冷静地反问:“你为什么知道她在撒谎?”
看到七志川这样理智,丁原秋树有些不适应,不过还是解释:“我是警察啊,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么明显的谎话。”
七志川什么也不问了,他靠着椅子靠背,直勾勾朝地面望着。
破产之后,七志川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找儿子,就像支撑生命的信念那样一直坚守捍卫,就像人生之路的路标那样勇往直前。每天起床吃饭睡觉的理由,就是找儿子。现在丁原秋树两片嘴一张,说儿子找到了,让七志川无所适从,他甚至还有些抗拒这个消息。且不说找到儿子要要回来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他更在意的,是以后生活的重心在哪里。儿子找到了,然后呢?把儿子领回来了,然后呢?他还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什么都给不了七尾,甚至是父爱,他都因为亲手将刀子扎进泽之尾真的身体而失去了资格。
“你不是想上我吗?我愿意,来吧。”七志川的突然丢出这样一句话。
丁原秋树一时半会根本消化不了这句话。而七志川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拉起丁原秋树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你发什么神经!”丁原秋树朝着七志川吼起来。
而七志川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死死拽着丁原秋树不撒手,像极了一条疯了的恶狗。丁原秋树当警察的好身手,一时间竟也拗不过他。
生活与生命里闪着亮光的指明灯突然灭掉漆黑一片,怎么能不抓狂,怎么能不手足无措然后冲进一片荆棘里独自浴血奋战。人真的很奇怪,受到了刺激时非得要做出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通常是一时大脑充血过后又追悔莫及。比如刚被甩的女人打电话给前男友说什么我还是一直爱着你,再比如被偷了钱包却亢奋地强装镇定冲同伴咧嘴一下说丢了多好然后跑去大吃一顿。被刺激时人的脑子总是转的特别快,不一会从现状思绪一路飞奔就到了天涯海角,然后在天涯海角发泄一通回来了又觉得当时激动的有点可笑。
七志川就是这样,而且是作为这种情况的代表症状明显。
被冲动蒙蔽了理智地他看起来像个倔强的孩子。丁原秋树看着心疼,又不得不防着他的拉扯。几番纠缠下来,丁原秋树几乎要败下阵来妥协了,可他突然看到七志川哭了。
他认识的七志川,喝醉过无数次,红过眼眶无数次,杀人没哭过,找不到儿子没哭过,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合,他却是真的哭了,实实在在,有眼泪从他眼眶里溢出来,像做错事被惩罚的孩子一样,眼泪扑朔朔的一直流,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
丁原秋树心疼地把七志川的脑袋揽到自己肩上,他模糊地感觉到,七志川并不是为现状的生活困难而哭,也不是为了找到七尾激动地哭,或者为了伤害泽之尾真愧疚而哭,甚至也不会是因为跟自己和好吵架这种事情而哭。男人是不会为什么具体地说得出口的东西而流泪的。他现在的眼泪能流多少,接下来的改变就会有多大。然而这一切事情在丁原秋树心中,只是模糊在浓雾里的真相,现在这种状况连连的时候,他根本看不清。
丁原秋树能肯定的部分,就是不安。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在心头作祟的不安,他只能不停地猜测来给自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