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安慰的话。不论出什么事,丁原秋树都会有一套可执行的办法,然而让他说点什么,尤其是安慰的话,并不容易。七志川渐渐情绪缓和下来,丁原秋树照顾他睡了,留了他暂住酒店的地址,便离开了。两个人确实不再吵架了,可丁原秋树不觉得七志川的脑袋是清楚的,七志川要是再闹一次,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连同昨晚整夜的未合眼,连同一早晨的忐忑不安和闹剧的收场,七志川也需要好好睡一觉,连同他严重的宿醉,连同他迎接即将到来的整个人生的破茧成蝶的准备。
他们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事实上,七志川醒的早一些。他决定按着地址去找丁原秋树回来,房子有他的一部分,自己没有独占的资格,对于同性恋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不是,就算丁原秋树是他多么要好的朋友,也不可能为此改变自己的性取向,自己闹也闹了,事情还是得收场。出门的时候,七志川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然而他说不上,只是感觉很好,这种好像昭示,仿佛接下来会越来越好了。
一路上七志川都在注意看行道树,看树下行色匆匆的路人,看马路,看车和马,看云和风。遇到不高的树枝,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碰,仿佛触碰的绿色是来自生命深处的吸引力。
“请接0517丁原秋树先生。”七志川捏捏自己的脸,对前台的接待小姐微微笑了笑。七志川确实有很多让人嗤之以鼻的缺点,但天生的好皮相却是无法拒绝的,虽然他脸上的沧桑还没退却,但胡茬给他的成熟加分不少。接待服务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不由得被这温柔的一笑触得心花怒放,几乎是跳着去接电话了。丁原秋树转过身背靠着前台,用胳膊肘撑着大理石的台面,很随意地放松身子。他满眼能看到的,是华丽的大厅装饰,水晶灯饰,,金色的反光,来来往往的房客,透过玻璃厅门可以看到夕阳西下漫天的橘色云彩。
而这个时候,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七志川清楚的看到一个女人在街上横穿而过,红艳的卷发刚好遮住脑袋露出白皙的脖子,穿着休闲另一边还拖着一个孩子。虽然因为女人的身子有些看不清楚,但那孩子忽隐忽现的脸庞像极了七尾。七志川屏住呼吸愣在了原地,猜测着那女人接下来的举动,不想那女人却推门进入了酒店,径直走到一个男人面前,把孩子交给他,因为遮挡着视线,七志川并不能确定那孩子是谁,而那女人转身朝着七志川的方向走来,他是实实在在都看清楚了。
本应该勃然大怒吧,如果是七志川的话,然而他静静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只是因为震惊而浑身僵硬。
“泽之尾真,”七志川在心里呢喃着对方的名字,思考着接下来两人会有什么样的对话。不想那女人竟是径直错过他,在吧台前与服务生交谈起来。
匆匆赶下来的丁原秋树看到这样一幕,一时间后背发凉,他悄悄来到七志川的身边,皱着眉头用眼神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七志川默默地摇摇头,谁知道呢。
那女人伸手将右侧的短发捋到耳后,七志川正好看得见她右眼下诱人的泪痣。
野口多被人盯得浑身发毛,在七志川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转过脸来。
“有什么事吗?”
“……”
野口多语气严厉,却因为温柔让这严厉减分不少。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七志川看得呆住了,嘴上道着歉眼神却根本离不开那张脸。
是太相似了,然而这让七志川想到的并不是仇恨和过去的愤怒。他一直觉得泽之尾真对他来说少了一些什么感觉,而这一点让一切恰到好处的感觉,似乎是都遗落在面前这女孩身上了。对于外人来说,也许野口多和泽之尾真是没什么区别的,也许是有一点年龄上的沧桑了,然而对七志川来说,是喜欢和不喜欢,爱与不爱这种差别很大的感受。
丁原秋树在一旁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他没亲眼看过,可当初他第一次看着七志川的眼神,大约就是这样吧。
女孩并没有生气跳脚责怪于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的脸,瞧了很长时间才又开口问道:“我跟你认识的人长得很像吗?”
本来做好准备被痛骂一顿的七志川,突然听到这种没头脑的问题,慌乱地回答:“没有,你比她年轻很多,红色的头发也不一样,”七志川比较着眼前的女孩与泽之尾真的不同,顿了顿,用左手指了指她的眼睛又补充道,“而且你的泪痣非常漂亮。”
听到对方夸奖,女孩多了一抹羞怯的喜色,脸颊一片粉红,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不出话。
“刚才的小男孩是你什么人呢?”七志川继续交谈,并没有任何结束对话的意思。
“我弟弟。”女孩习惯性地碰了碰卷卷的红发,掩饰自己的紧张。而金碧辉煌的大堂反射的光芒,给她红色头发的边缘镀上好看的金色。
后来的五年里,野口多频繁地跟别人说起这个场景,还是会露出少女的娇羞,满脸绯红。而七志川一直到死,都牢牢记着这个女孩青春动容的模样。
“七志川!”丁原秋树试探地叫了七志川的名字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提醒这段交谈该结束了。而他心里不断重复,真是跟泽之尾真一模一样。
“你的名字叫七志川吗?”女孩听到对面的男子被这样称呼,仰着脑袋对七志川询问道。
七志川与丁原秋树交换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说什么,听到女孩这样问,又转过眼神来,回答她:“是啊。那你叫什么呢?”
“野口多,宫野口多。”女孩笑着回答,想起七尾还在等着自己,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然后迅速跑开了。
七志川朝着女孩的背影也挥了挥手表示再见,然而刚才女孩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让他的手僵在了空中。七志川转过脸来问:“她刚刚说自己叫什么?”
丁原秋树的脸色也不好看,满脸阴云很是严肃:“大概就是宫野的独生女,宫野口多。”
七志川有些失神,他转身冲着前台客服焦虑地问道:“宫野口多,就是刚刚跟我说话的女孩,她在哪个房间?”
客服半信半疑,低头在电脑上搜索起来。七志川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几秒钟后,他知道房间号后要不要去敲门,说什么问什么要找谁,他还统统没想好,只是心里有个声音说,先这样做吧,先这样做。
“抱歉,先生。您所说的宫野口多,并没有在这里登记开房。”
丁原秋树听到客服这番话,拉住七志川的胳膊肘,说道:“先回去,回去再说。”
七志川就这样恍恍惚惚被丁原秋树拉回家中。
而在宾馆外,隔着透明的玻璃,将里面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的泽之尾真,也在原地内心凌乱。她快要疯了,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和自己付出了全部却想要杀掉自己的男人,含情脉脉对望的样子,让她心中妒忌的藤蔓迅速旺盛。他太了解七志川了,他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谁都看出来了,而可怜自己,竟还从没见过。
如同此刻七志川和泽之尾真的心情一样,宫家也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