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志川从申奥成功,讲到西香的这些故事,又讲到当时同样受欢迎的话题911事件,野口多还笑他,经常发邮件已经说了很多,怎么见面还是这么多话。那娇嗔的表情总是惹得七志川一阵遐想。
对待野口多,七志川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过。七志川曾经试探着问野口多:“我们是不是差20岁呀。”
野口多的回答却很是轻松:“哪有20岁,怎么算都是十九岁嘛。”
七志川问自己是不是爱上了野口多,他却不能确定,因为在回答这个问题之间,他会再问自己,20岁的年龄差距有没有关系。他甚至拿出过去的事情来对比,仅仅是来自泽之尾真父亲的压力,就让他的婚姻和家庭一塌糊涂,这能不能说明,自己其实是一个根本不能承受压力的人?或者说,选择野口多,压力就会从四面八方来,从野口多的家人那里来,从老夫少妻的道德压力上来,到那个时候,自己还会发疯,还会伤害眼前这个人吗。
所以在圣诞节那天,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七志川或许还是需要细细思量。可他还来不及考虑,有一个人找上门来了。
来者正是丁原秋树,这着实使七志川吃了一惊。
他们就像老朋友那样聊了很多,算起来,也是有大半年不见了。丁原秋树问道与野口多的关系有没有进展,惹得七志川一阵尴尬。可见到七志川的那一刻,丁原秋树就知道自己忘不了眼前这人。他本来想云淡风轻地来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能做普通的朋友,然后告诉七志川,她准备接受粉儿,并询问七志川的看法,可是看到七志川的脸,这张已经有了三十岁男人的沧桑,却儒雅秀美的脸庞,丁原秋树突然发起疯来,他想试探七志川心意的欲望烧得他不能自已,他忘记了单纯地初衷,在理智没有残存的时候,开始步步紧逼。他说道说:
“我要结婚了。”
七志川收起表情来盯着丁原秋树的脸。
丁原秋树对自己的感情,七志川是清楚的,在他心中,甚至连丁原秋树上次的告别也是赌气,所以他并没有把丁原秋树的结婚对象立刻脑补成一个女人,而是自己。
“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的意思。”
丁原秋树渴望看到七志川的情绪,愤怒,责怪,嫉妒,悲伤,只要是自己的话能让对面的人有什么变化,哪怕是细微的表情,他也会觉得满足,而只有这种满足,是他善待自己的唯一办法。
而七志川考虑了小半天,才觉得自己可能误解了丁原秋树的意思,也许人家真的是要跟一个女人结婚呢。
“你真的能够对一个女人负责吗?你有爱一个女人的能力和欲望吗?”
“你跟她结婚却不给她幸福,那是折磨,对那个无辜的女孩是,对你也是。”
“不要强迫自己好吗,幸福一定是要结婚,要满足与别人祝福的眼光吗,就算别人会为此而幸福,你也不会。”
“你再考虑一下,不要走错路,我不就是不幸的例子吗。”
七志川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却让丁原秋树笑了,他笑得狂傲不羁,仿佛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你就可以在我这里为所欲为是吗?”丁原秋树抬起头,盯着头顶苍茫的夜色,上弦月弯弯,黄橙橙的,倒是像画纸上画的假月亮。夜半的大上海还是歌舞升平两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良久都是化不开的沉默。如果七志川没记错的话,这是丁原秋树第一次承认他的爱吧。
“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变正常,你知道我跟那个女孩之间发生过什么吗?就急着阻止我。你不想承认我对你的感情,连我对别人的感情也要否认掉吗?”
这算是丁原秋树开始反击了吧,可他和七志川一点也不像,一口气说了好长的话,听起来咄咄逼人。
丁原秋树刚说完,还没等七志川回应些什么,突然从夜色里冲出来一个人影,迅速地推了一下七志川的肩膀,然后狠狠抽了七志川一个耳光。
两人都还没来的及反应,定远秋树感到一只温热的骨骼突兀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那只手使了很大的劲儿,拽着他飞奔起来,等丁原秋树意识过来,七志川已经被甩开在很远的地方了。
丁原秋树一下子挣脱了那只手,这时手的主人才转过头来,丁原秋树才看清了这人的面目。
是个狂野不羁的女人呢。短短的头发干枯分叉,乱糟糟地都铺在头上,还能看得出纤维烫的痕迹,只是在暗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营养不良,在强劲的冬风里摇摇摆摆。她的两只耳朵上各有五只硕大的金属耳钉,造型各不相同。她的眼线画得很重,脸也异常消瘦,从嘴角到耳垂的半张脸都有些凹陷,她的嘴唇上有些起皮,苍白干燥,唇纹很深。也许是跑累了,两唇瓣见深深地吸气吐气,丁原秋树能闻到明显的烟味,但还有一股淡淡地薄荷味夹杂其中。她两只手各拽着对边的毛衣衣襟,叠着臂膀在胸前将自己裹起来。淡绿色的毛衣看起来厚实,一直垂到小腿,可她的腿上什么也没穿,脚上的马丁靴也踢破了脚尖出,四周也都是泥巴。
这是个妓女吗,为生活所迫在冬季的夜晚,在大上海的街头游荡,寻找可以让她填饱肚子的客人。丁原秋树和七志川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两人走在一起也经常引得一些莺莺燕燕不停回头。可这都是21世纪了,丁原秋树想,哪里有这么破烂的像个乞丐的妓女呢。
“渣男就该打,对吧。”
这突然女人开口说话了,语气中路见不平的正义感,让丁原秋树不禁为自己龌龊的想法羞愧。可他也没想到,就是这个让他第一感觉得像个妓女的女人出现,改变了他接下来的整个人生轨迹。
“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原秋树用一种戏谑的微笑盯着对面这个女人,现在他倒是很好奇,这女人接下来会说什么。
“因为同性恋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你应该知道吧。”
这样说丁原秋树就有些明白了,这女人身上的叛逆和抵制感,并不是因为什么妓女的姿态,而是因为她同性恋的身份。
“哦,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我待会再告诉你哦。”女孩调皮地伸出食指,戳了戳丁原秋树的肩膀,“在这之前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丁原秋树简直想笑出声来,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不按规则游戏的人,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一连串的离奇事件,如果只是她的生活缩影的一部分的话,这个人该生得多么叛逆,多么不拘一格啊。这个女人身上的故事一定很精彩,丁原秋树想,可他不知道的是,当自己了解了这个人的整个人生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就在丁原秋树又一次陷入自我想象的时候,这女人已经抽出一只手来,招挺了一辆出租车。丁原秋树回过神来时,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如流水般飞快地连成横向的暗色瀑布。
“我们去南浦大桥。”
车子在黄浦江的正中央停了下来,丁原秋树从桥上探出身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位置。污浊的黄埔江水,被夜色掩饰地很好,越是远的地方越是这样。可这种包庇置身于繁华的都市里,一下子又被各种色彩的街灯找的现出原形。
丁原秋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开话题,那女人又一次主动开口了。
“我想吃东西,你有钱吗。”那女人眨巴眨巴眼睛,浓重的眼线把她扮成了小丑。
丁原秋树从毛呢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来,揉皱了握在手心可是粉色的钞票一角还是漏了出来,丁原秋树一直盯着那女人的脸,在确认钞票的面额后,她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惊喜的表情。可丁原秋树却在想,今晚你能把这张钞票骗走,算你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