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仿佛从最深沉的湖底浮上水面,先是一道亮光,然后整个世界大放光明,从黑暗中缓缓苏醒;范蠡只感觉浑身懒洋洋的,无比的放松,身体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却奇异的予人精力充沛、活力无尽的感觉。
一个声音在范蠡耳畔响起,整个声音听着干涩嘶哑,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昏迷前的记忆闪电般倒回脑海之内,范蠡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
身下一阵冰冷,范蠡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大殿的青石地板上,殿内的青铜烛台光焰黯淡,灯芯已快燃烧殆尽,正走向彻底熄灭的边缘,半丈处,鹿灵笃一身大红道袍,脸色灰败,即使范蠡对岐黄之术一无所知,也知此时的鹿灵笃已近油尽灯枯之境。
举起手,双手莹白如玉,双目里,大厅亮的如同白昼,耳朵微微一动,就连烛台内油脂燃烧的吡啵声响也清晰可闻,范蠡苦笑一声,道:“鹿真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鹿灵笃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嫣红,道:“方才我以宗门秘法,为你伐筋洗髓,将人体内后天浊气清除干净,还你先天之体,此后你的反应力、速度、力量等超越常人百倍,无论习武学文,甚或修炼道法,都是一等一的天才。”
范蠡叹息道:“小子何德何能,能蒙真人如此厚赐?”
他不是蠢人,平日里多看杂书,知道人体由后天呼吸转化为先天胎息,几乎等于逆转生死,鹿灵笃虽是道法高人,想必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更何况,鹿灵笃早已言明已是待死之身。
“我心脉尽断,已是油尽灯枯之身,只要能够为我青羊一脉保存点元气,又何惜此身。”鹿灵笃微微一笑,笑容里并无半点凄苦之意:“范蠡,你且静下心来,凝神内视,仔细感受你丹田气海之处。”
范蠡呆了一呆,道:“何谓凝神内视?”
心神却不由自主沉入小腹气海之处,眼前一花,一股奇异的热气从丹田处升起,经过小腹,穿过心肺,沿着手臂经脉,一路到了掌心,一阵光芒闪烁,一柄形如弯月,青光四溢的巨轮浮现在范蠡掌心。
巨轮直径约为脸盆大小,材质非金非石,一条条奇异的纹路在轮上萦绕,古朴厚重,边刃锋薄,一阵阵青芒从锋刃处散发出来,在周围形成一轮不住波动的青色光纹。
范蠡吓了一跳,失声道:“鹿真人,怎么会这样?”
“此刀名叫‘大日三千世界轮’,聚则成轮,散则为刃,乃是我‘青羊宫’第一代祖师‘青羊妙师’之遗物,此时除我之外,青羊宫已经毁于一旦,我代表宗门将此刀赠你,若是有缘,说不定可以为我青羊一脉留下一线生机。”鹿灵笃目光落在‘光轮’上,神色似悲似喜:“此刀名列真人界‘四大妖刀’之首,内里隐藏着昔日我青羊一脉传承之秘,你要好好珍惜。”
范蠡只感觉和手中的‘大日三千世界轮’,血脉相连,懵懵懂懂点头,连鹿灵笃说什么也没听清楚,竟不知鹿灵笃此举,在修真界已经是传承衣钵之意。
“此刀自从昔年在祖师手中大放光芒之后,突然消失,后人无人能够使用,不过毫无疑问乃是真人界至宝,在你实力不臻至‘金丹境’之前,千万不可动用此物。”鹿灵笃说了几句,突然咳咳几声,嘴角隐隐有鲜血溢出:“我时日不多,在临死之前,有最后几件事,要交待于你。”
范蠡心里一酸,勉强镇定心神,恭敬道:“真人请说。”
“第一件事,是‘青羊宫’魔气出现之谜。”鹿灵笃抬起头,气息更显微弱,眸子里却依然有种夺人的锋芒:“妖魔大劫之后,我青羊宫镇守此地八百年,每一任道正在任内皆会以真元法气加固封印,可以说,就算地底魔气尚存,也不可能避过封魔印的存在溢出。”
范蠡疑惑道:“真人此言何意?”
“此事,和我要交待你的第二件事有关。”鹿灵笃喘息着道:“一个多月前,我发现宫中阴气深重,我心有所疑,立将此事禀知宫中‘道正’魏灵庭师兄,并和魏师兄前往位于殿底深处的‘封魔印’处检查,却发现‘封魔印’并无松动迹象,我以为此事乃是我大惊小怪,遂放下心事,过了半个月,南阳城主范文昌女儿突得奇症,因我对歧黄之术略有心得,范文昌求得我处,于是我前往城内为其医治,想不到此去,竟然耽误了我旬月之久。”
鹿灵笃语音平缓,不知为何,却给范蠡一种惊心动魄之感,他知似鹿灵笃此等修真之士,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不敢打扰,静待下文。
“我入道修真之前,乃是东海道名医‘金不一’的后人,家教非凡,非我自夸,若论岐黄之道,整个东海道也罕有对手,修习道法之后,以仙家法门配合,医术更上一层楼,可说是凡人之疾,无有不愈之可能,因此此女之症虽奇,终究还是被我医好。”
金不一又号‘金不医’,乃是一百年前东海道着名神医,医术超凡入圣,号称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不过却并不姓金,鹿灵笃竟然是金不一的后人,医术想必高明之至,配合道法之后,想必更为精深,范文昌女儿之病症竟然将金不一的后人耽误旬月之久,此事诡异,范蠡听了心里微微一动。
青羊宫大殿之内,灯火烛照,烛火明灭间,映得鹿灵笃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治好范文昌之女,我准备回观,在途中,突然遭逢道法高手狙击,身负重伤,此事诡谲,不过我已经没时间详述,你只须知道,当我疗好伤回观之后,青羊宫已经遭逢大变,观中弟子,除自相残杀死去之人,其余人皆化为地底尸人,失去神智。”说到‘遭逢大变’四字,鹿灵笃鹿灵笃手指骨节凸起,显然情绪激动之至:“我重伤未痊愈,待将变异尸人铲除干净,自身也受重伤,五脏六腑,尽成齑粉,随后我终起疑心,仔细检阅,发现观中弟子虽已大部分死亡,却有三人消失无踪。”
“这三人分别是道正师兄魏灵庭,七师妹酃灵素,以及我青羊一脉亲传大弟子‘赵怀空’。”鹿灵笃发出一声惨笑:“若我所料不错,我青羊一脉灭门之祸,应该和此三人有关,因此,我的第二件事是,待你修行有成之时,务必要找到此三人,察明我回观之前,宫内到底发生何事。”
“天下各门各宗,无论正邪、妖魔,修炼之法,共分‘炼气’、‘感应’、‘黄庭’、‘金丹’、‘元胎’、‘紫府’、‘阳神’、‘洞天’、‘羽化’九大境界,每一个境界之间实力天差地别,前面三大境界,还尚属凡人,到了金丹之后,举手投足之间,有天地大力,毁城灭池,也不过顷刻之间,切记切记。”
顿了顿,鹿灵笃续道:“道正师兄魏灵庭和酃灵素师妹,皆是一等一的道法天才,功力高深莫测,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二十年之前,已经是‘金丹境’的大高手,一入金丹,号称真人,已经非是凡俗中人,至于道正大弟子赵怀空,也是天资横溢之辈,以你的天资,就算有我以元气替你洗筋易髓,再加上天级秘器‘大日三千世界轮’之助,想要赶超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拜入中土神州九大正道宗门的‘观海天门’,修习派内的顶级秘法,方有可能。”
鹿灵笃黝黑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口中缓缓道:“不过此事言之太早,我只盼你修行有成之后,能够帮我察明此事,否则我死不瞑目。”
范蠡点点头,肃然道:“请真人放心,若他日范蠡修行有成,必定会察明此事。”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鹿灵笃脸色惨白:“至于第三件事,说起来也和你有关,青羊宫地底‘封魔印’已经松动,魔气外泄,此事刻不容缓,若被魔气侵入州城,则整个南阳城必将毁于一旦,城中七十万居民也将尽化魔物,因此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在半月之内,赶至羽化仙山,参加观海天门的入门试炼,并拜见鱼玄机座主,将此事阻止。”
范蠡色变,若鹿灵笃所言成真,地底邪魔破封而出,到时若无类似于鹿灵笃这样的道法高人阻止,南阳城内数十万居民将无一可得幸免,心惊肉跳之下,正容道:“真人请放心,范蠡谨记。”
“至于需要你送呈观海天门鱼玄机之物,在我怀里,我死了之后,你自行从我怀中拿出。”鹿灵笃感觉到少年誓死也要完成的决心,面露欣慰之色,突然仰天几口鲜血吐出,血吐完后,气息已经衰弱成低无可低,终于头一歪,双目阖上,就此逝去。
范蠡怔忡半响,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在尸体前跪了三拜,低声道:“种种过往,皆成云烟,鹿真人一路走好,至于你交托的事,我一定会帮你办好。”
死去的鹿灵笃,立下约定的范蠡俩人都不知道,就是因为少年这一诺言,却在无意之间,牵动了天下风云,期间说不完的爱恨缠。绵,道不尽的悲欢离合,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谱写了一曲壮丽的大时代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