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萼殿,背靠山林。主殿分前后殿,中间隔着院子,后殿东侧,便是紫萼轩。沿着紫萼轩,有一条小径,通向殿后。殿后,便是“仙境”园子。
园内,茂林修竹,岩崖交错。青树翠蔓、蒙络摇缀。一壁峭崖附近,种植不少水松,各色紫藤,缭绕枝头。紫草、紫花,散落各种花草间。峭崖两侧长满青苔,清澈的泉流沿着峭壁滑下水潭,潭中游鱼嬉戏,一伞伞荷叶,挤挤挨挨,翠绿欲滴。水塘一侧,一座亭子。亭子下,非羊非羚的一尊玉雕,兀立停中。玉雕底座,正面刻着“羚驹儿”三字。
水塘另外一侧,一座小茅屋,造型酷似镜湖旁,吴央结庐的“鸟巢”。茅屋内,一个案几上,摆放着一架古琴。古琴,就是皇帝巡幸东海时,投下浮门江的那把古琴。几年前,一位当地渔民,偶然捞起这把琴。皇帝投秦浮门江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童叟皆知。渔民当即认为,这应当就是皇上的宝秦,激动不已,赶紧交给了明州知府。知府请懂琴的行家,修复后,亲自将古琴送到皇帝手里。
记得当时,赵构,抚摸着这把失而复得的古琴,感怀不已,往事一幕幕。
浮门江,御舟上,他透过泪光,朦胧中神情凛然,一脸严峻,旋律终结,又重复而起。拨弦之手,越来越用力,动作越来越快吴央用同样节奏,昂扬跟上。突然,“嘣”的一声弦断了!他顺手用食指与中指,捻起断弦,目光顺着弦线,慢慢向上扬,直至滑到终端的刹那间,他迅速抓起古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海水里贯去投琴浮门江!似乎,要把他的无尽苦痛,无比忿怨,满腔仇恨,随之贯去!就在建炎帝贯琴落水的刹那,一条十几斤重的大白鱼,蹦弹而起,跳入御舟甲板,大而急的惯性力,连鱼带水,直溜溜地在甲板上,滑出十几步开外,翻白而曲弯头部尾部,摇头摆尾白鱼越御舟。吴央握着他的手,一起举向高处,大声呼喊天降祥瑞!龙归大海!
赵构感慨唏嘘一番,即刻命明州知府,厚赏那位渔民。
此刻,吴央眼前,似乎往事一幕幕,仰望着亭子上方的亭题:紫萼!
逡巡四周,古藤缠绕、古树参天、万竹苍翠、百草蓊郁。正是百花争艳季节,花草间,处处芍药怒放。清泉飞溅处,“羚驹儿”玉雕附近,一株芍药,特别地鲜艳夺目
赵构曾经领她踏勘实地,看中这一天然崖壁飞泉,古树老藤,说是要借这一天造美景,为她建一座园子。再挨着园子,建造坤宁殿。
如今,坤宁殿建好了,他却命名“绛萼殿”。他说
后代皇后,再建坤宁殿。既以示区别,也彰显了绛萼殿,乃吴氏芍芬皇后独可安居之宫殿。他还说,就算吴皇后百年后,也只能作为后人瞻仰之地。他生前,会留下遗诏。
所以,我命名绛萼殿,门题“纶组紫绛食葛香茅宇,石帆水松东风扶留殿。”
绛萼殿的寓意,在这座园子里,可算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吧。西晋左思《吴都赋》有描绘:“纶组紫绛,食葛香茅。石帆水松,东风扶留。”
前人有所思,后人有所仰。先哲左思何以想到,他的一句随想,会变成后世的“真实”。紫萼仙子下凡,成为辅佐赵氏皇家,匡复赵宋,中兴大宋的绝代皇后。后人,除了瞻仰,何人能够仿效赵构,如是说。
赵构的话,言犹在耳。
她走近茅屋,坐下抚琴。一曲《洛神赋》后,接着弹奏《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经典古曲。它气势宏伟,曲调跌宕起伏,真实的再现了古战场的面貌。
激越的琴声,犹如战场激昂的战鼓,亦如千军万马的厮杀奔腾。正人君子听来备受鼓舞,奸佞小人听来胆战心惊。
此时,蓝珪正领着太医院院正,御医王继先,走进园子。蓝珪,自然无法理解,闲人免进的园子,怎么会让他王继先进来。《十面埋伏》的古曲,与这个仙境般的园子,实在难以搭调,难以吻合。
蓝珪哪里知道,王、张,如此奸恶,简直就是魍魉转世。魍魉乃“山精”,是“木石之怪”的总称呼。虽然王、张二贼,比之魍魉的本事,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却有着山精般邪恶的一面。越是仙境,越能镇妖邪;越是鬼域越能涨邪焰。
激越跌宕的琴声,令本来听说皇后召见就忐忑不安的他,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水塘边,有一廊亭,廊亭中,有三套石桌、石凳。“王大人,要不,你在廊亭坐下等候?”
王御医赶紧摆手“我站着就好”,目光依然四处观望,原来皇城内,竟然有如斯仙境一般的园林。
曲终,黑发齐腰,如瀑垂下,一袭白裙,飘拽如云。王继先但见吴皇后,仙子般走出茅屋,却手执宝剑。突然,她仗剑腾空而起,瞬间一脚扫来,似乎就要当胸而至,心呼“我命休矣”,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似听“卡擦”一声,却没有揣他身上。他睁开眼睛,是他近旁一株拳头粗的杜树,拦腰折断,他惊出一身冷汗。杜木,那可是可以做砧板的硬木。
须臾,皇后柔中带刚的声音,轻轻传来“王继先,这一脚,可够稀烂你的五脏六腑?”
等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皇后已经退离他十步开外。“你,拿去给他看看。”吴央对跟过来的蓝珪说。
“黑虎丹”配方;他进秦府的次数,每次的时间、地点、对话
王继先脸色惨白,不能言语。蓝珪顺势,取回配方与记录,回到娘娘身边。
少顷,回过神来的王继先,立刻跪下,匍匐于地。一边声声喊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一边爬过来。
五步外,蓝珪挡着他继续爬行“你起来,跪着回话。”
“说吧,你该当何罪?如实说来。”吴娘娘声音不高,却语气凌厉。
“娘娘,小的何罪之有?下官给皇上服用的是仙灵脾,是补肾益脾的,不是什么黑虎丹。下官是去过秦府,秦相一手遮天,下官何敢不尊。娘娘圣明,断不会冤枉了下官哪。”
王继先,声泪俱下,一副死乞白赖样子。
“嚯”的一声,娘娘突然拔出宝剑,握剑的手,伸臂横举,宽袖瀑垂,宛如仙子举剑。
“王继先,本殿,原来还想给你留条活路。既然你不想活了,那就怨不得本殿了。”转而对蓝珪道“蓝都知,派人请皇上即刻过来。本殿要当着皇上的面,宰了这个不长人眼、人心的东西。”
王继先一听叫皇上来,直接惊慌失措,抱着蓝珪的腿,苦苦哀求“蓝都知,请慢,我说,我如实说。仙灵脾,其实就是黑虎丹,比之黑虎丹功用,有过之而无不及”
“停!本殿无须你细说,因为****的利弊,本殿比你更清楚。”
吴皇后,走到廊亭,坐下。两指抚额,思考了一下。对走过来,五步开外站着的王继先道
我送你八个字:奸诈狡猾,谄媚无德。
黑虎丹也好,仙灵脾也罢,既不补肾,也不健身,既不仙也不灵,说是壮阳药,却一点也不壮阳,仅仅是一种皇宫禁忌的“房中术”****。
关于“****”,又称之为“Yin药”。古代房中术,一直有这部分内容,泛指能激发和增强Xing欲的药物,有外用,也有内服。其配方中,常见的植物和矿物类药,如附子、肉桂、Yin羊藿、阳起石等,佐以动物类药,如牛鞭、狗鞭、狐鞭、豹鞭、虎鞭,鹿茸、鹿血、驴肾之类,以及晚蚕蛾、九香虫、海马等。
其中,比如“得天地之阳最全”的鹿血,如果直接杀鹿、锯茸,接鹿血一饮而尽的话,对于本身血热的人来说,就可能导致“起初头重如山,接而头脚生疮。疮痦第二日即变青紫,第三日青至身上,即死。此乃,毒气攻心而死。而****,也可以导致这样的恶果。几千年来,此病多见好吃****者。
如果,用药者不善节制,纵欲房劳,甚至使用****,来支撑性生活的话,那么轻则因****性多温燥,使机体遭受难以恢复的损害,重则可引起“Gaowan萎缩”,“脑垂体分泌激素失调“,从而,造成不良后果。
就是说,****对人体,无不造成危害。假如长期服用****,即使停药,亦往往会出现性功能低下,甚至导致无法恢复的阳痿。
因而,“纵欲催人老,房劳促短命。”之说,自古有之。
事实上,这些屡禁不止的“房中术“****,大多数功效,都尚有待验证。即便有些对房事弱能、无能者,确有效验的药方,有良知、讲医德的医家,无不认识到,不能一味套用,宜辨证论治。因人而异,对症下药。
那么,你王继先都做什么了呢?
忘了皇上高看于你,宠幸于你,竟然蒙骗皇上,说什么“自己就是黑虎丹世家传人。在先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研制出了仙灵脾。仙灵脾,不仅补肾壮阳,长期服用,还能够治愈不育之症。”
实际上,你更进一步的是,不顾皇上死活,加大了黑虎丹****的配方剂量,更恐怖的是,直接用鹿血和药,制成丸子,使之比一般****,药性更强。
有道是,人参多了成毒药,砒霜微量是药引。
是以,如果长期服用你的仙灵脾,能使人Jing液变清。Jing液变清,自然Jing子几乎全无,无法得子。什么治愈不育之症?你是反其道而行之。
当然,皇上可能不再生育,责任不在你。今上是否能够有后,那是天意,连本殿都对此无可奈何。我想,就算扁鹊再世,也会无奈。而凭你,一般医术,能够改变什么?
至于,你没有造成恶果,那是本殿,长期用药膳,平衡了你的仙灵脾,致命的药性。而且,皇上使用不多。否则,你就算长十个、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吴央说到这,拿出一盒药丸,倒在台子上“你看看,我不在临安一年半多的时间里,你的每天一粒仙灵脾,是不是都在这?”
王继先,看着这500多粒药丸,直接傻了般,发呆。
“王继先,我之所以没有揭穿你,是不想破灭皇上心里的那一线希望,尽管是你造成的子虚乌有的希望。”
说着,她拿出一个方子道“这是真正补肾益脾,调剂五内,除湿、排毒的方子。你今后,按照这个方子配制药丸,代替你的仙灵脾。对皇上,不要说换了方子。对秦桧,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如果你做到了,你依然做你的院正。但是,你要彻底洗心革面,崇尚医德,不断提高自己的医术,才不致于尸位素餐、忝居院正,以报答皇上对你的重用。如果你没有做到,继续弄虚作假,蒙骗、坑害皇上,那你就不会知道,何时、何地、如何死。你听清楚了吗?”
王继先,立即跪下,磕头如捣蒜:“感谢吴娘娘仁慈,下官如果有违娘娘懿旨,不用娘娘下令,我自会因为无地自容而自尽。”
他看了娘娘的方子,无不折服。自己虽然没有高超医术,但基本医理、药理,他还是懂得。平心而论,这样的方子,他开不出来。至于,娘娘对仙灵脾的配制,不仅了如指掌,有些副作用,连他这个****黑虎丹传人,都不知道。对于他与秦桧之间的所有勾搭,娘娘就象跟着他背后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后娘娘不仅没有一剑结果了他,还一切维持原状。虽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皇上,那也该谢天谢地了。
他暗暗发誓,今后,唯皇后马首是瞻。吴娘娘,神人也,仙子也。
吴央,从王继先的神色与目光里,读出了此刻的真诚。挥挥手,表示送客。
蓝珪会意,领着王继先退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吴央不禁思绪翻涌。
人心,人的思维,最不稳定。王继先此刻,确有悔过之意。然而,这种心思,不等于下一刻还是。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没有皇帝的特殊需要,就没有王继先投其所好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