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石南。当别人尖叫着直到嗓音嘶哑,血压升高时,或是如沙丁鱼般在地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时,你徜徉在一片自然的天地。城市的喧嚣与压力在这里荡然无存。孩子们穿着起褶的校服四处跑动,往池塘里投塑料三明治盒子。舞会后,年轻的妈妈们推着儿童车,把唇彩借给彼此,狗狗们在一起打闹。这就是一个气象动物园,城市的风在这里永不停息。
天上,飘在狂风中的是拖着飘带的风筝。当你走起路来,你的头发被吹直,裙子在飞舞。夏天,你看着人们无精打采地坐在毯子上或是宠物的身旁,就像游泳池禁令牌旁边的夫妻。冬天,雾和雨使路两旁临时搭建的废弃的房子变得模糊。你斜眼看着,然后走在这片土地正中间的柏油碎石路上,一时间失去了自己的坐标。你把脚下当作家乡的路,坚硬的土地上是沼泽和野草,被优美的云朵覆盖着。从石南丛出来十分钟后,你到达了工作的地方。
当前准备的展览是种新鲜的尝试,你仍然不是很确定它的概念,最初你根本就对这个主题不感兴趣。你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纯粹主义者,这个对你而言只是一个奇妙的小玩意儿,它关注的是人的个性而不是艺术,你觉得人们不会想去付门票钱来参观这些用于回忆的小东西或者是弄脏了的小艺术品。但是安吉拉却像往常一样起劲,她从私人博物馆、档案馆和有钱人家弄来了贷款,确保展览如期举行。一时间博伍德馆迎来了大量快件,都是人类学史上的珍稀古董:梳子,超现实主义的管乐器,测径仪,装有黄铜把的注射器(上面还有化验DNA的针头),牙杯和发刷。其中有一条用柳条编的腰带,莫奈曾经用过的,现在它正挂在通道里,等待去多佛港的许可。还有隐形眼镜,单片眼镜,墨水瓶,念珠,一双卧室中穿的拖鞋,还有柯克西卡的一个普通布娃娃上的一缕头发。还有手绢、照片、信件和汤姆正在翻译的意大利文日记。
你觉得你的父亲肯定不会赞成这个做法,你觉得他会从他的讲座中挑出一个来说服你:白痴的行政管理,金钱的浪费,“傻瓜才会去追求这些烂东西”。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看似对这次展出的展品很有兴趣。昨天晚上你给父母打了电话,看看他们是否一切都好,是否需要帮忙订酒店,告诉他们你在做什么,劝慰他们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这些和往常一样。当你谈到展览的时候父亲似乎来了兴致:“嘿,我敢打赌那儿一定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嗯,苏西?我敢打赌一定会有上等的按摩棒和各种各样的骗局。那些淫荡的王八蛋!展览什么时候开始啊?你会带我们去的,对吧?”
几个星期的沮丧之后,能够再次听到那沉稳浑厚的声音实在是太好了。想象着他坐在常坐的椅子上,把脚抬起来,用黑纸卷烟,和你闲聊,感觉很不错。他把那蒙着霜的袜底伸向壁炉,脚趾卷曲或是伸直。你话正说到一半的时候,他把话筒掉到了地上,然后你听到话筒里传出他的喊声“苏西,你等我一下”,然后听到踩地板的声音,接下来电话那边是一片寂静,除了从电话线传来的轻微爆裂声。几分钟以后他又把话筒拿了起来,“我刚刚去卫生间了”,接着你们又谈了一会儿,然后互道再见。
挂上电话,你想到了地下的肖尔迪奇。你曾经和汤姆一起沿着那里的走廊散步,你们没有触碰到彼此,但是离得很近。
空气中有种甜甜的味道,像没有加热杀菌的蜂蜜,有花粉的斑点,色泽鲜艳。那里有甘草黑色的门,门上有小小的窗。你预想的环境比这更糟糕:到处淤泥,令你大感不爽,室内又一片狼藉,人们互相扭打在一起,或许都跌倒了。每件事情都是草率完成的,这让你苦恼,女人会被男人粗暴地压在身下。你沿着走廊向下走的时候,有一瞬间你希望你没有与他一起来过这里。你不确定那是怎样发生的,你是怎么同意的,那只是你们第二次约好在市区见面。你们一起在酒吧喝了一杯,再一杯。
你们俩都听说过那个地方,但是你不记得是你们中的谁先提起的。因为你们开始的所作所为,让你们觉得很冒险。你们感觉到了混乱,感受到了周围空气中飘浮着的性爱讯号。这个主意看起来没有束缚,也再恰当不过。
当你透过玻璃墙看的时候,看上去都很美妙而激烈。一个男人跪在一个女人面前,用口交博得她的欢心。另一个男人进入了房间,一步步进入了她,痛楚与痴迷写在她的脸上——即使她早已习惯。玻璃墙很薄,在房间外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她的体毛被刮去,完全看不到了,好像做这件事的时候你完全不在旁边看一样。你看着汤姆兴奋的样子,你也兴奋起来。之后你们急切地渴望彼此,在教堂旁边院落的栏杆上,你扯掉了自己的衣裙。他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进入了你。
你可以说你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可以说这不受你控制,你只是寻找一种感觉,一种意义。也正是这样的原因,第一次,你投入了他的怀抱,然后去了酒店,然后是偷窥狂聚集的地方。这样你可以抬起手臂,给他看你衣服下掩盖的扣子;另一只手绕住他的腰,任他的手在你胸上游走,轻抚你柔软光滑的皮肤。这是种可行的防御。这种交换只是你生命中粒子的平衡,只是阻止你的精神大量涣散。你只是带着悲伤做爱,然而对此你已太过擅长。你的性爱美好而享受,你对他的吻和他的进入是那么慷慨且富有激情,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还有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你们都很粗心,不计后果。一次安吉拉还在楼里,把孩子抱在腿上的时候,你们在相隔仅两个房间的地方接吻。他在衣帽间里发现了你,你的手机贴在前额,屏幕上的滚动条停在丹尼的电话号码上——你还没有删除他的号。
“苏珊,”他轻声地叫道,“我知道这种感觉,我们无限坚持,无限疯狂。抱着我!”你不懂他讲的是什么,直到他吻了你你才懂。这个吻很复杂,却又有着不复杂的同情,使你第一次觉得你不是孤独地受伤。你仍然在哭,他用双手托着你的头——安吉拉随时可能进来。他转回来看着你,你确信他也像是失去了什么人一样。不久,安吉拉回家了。画廊的门已经锁上,她开车的声音渐渐远去。你躺到了地上,在他进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很紧。那天的香气围在你们身边,在你们的手和口之间游走。你们竭力地呼吸。他看上去眼神空洞地在和那些填满空虚的悲伤做爱。然后他闭上了眼,对你发誓,把你揽在怀里。
你们结束之后,他总是会向你道歉,就像你们用那样的行为和失态伤害到对方一样。你们两个都发誓说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却都知道它还会继续下去,这种鲁莽对于你们来说很正常。这正是你想要的香气,与它同时存在的,是一种不安的感觉,一种不健康的浪漫。像风信子、砂糖之类的必需品一样,他的浆液,你可以在别的地方品尝。你将他的形象暂时赶出脑海,他那肌肉略显发达的腹股沟,在他和你的眼中,你们同时达到了高潮。
你知道你必须背负这非法又不光彩的历史。当你褪去衣衫,迟早会有人发现你胸口的污迹。他的精华在你的皮肤上慢慢变干,像苔藓一般。你去淋浴,香皂把斑痕洗了下去,你用双手用力擦拭,像海中无尽的波浪。但是你仍然能感觉到那第一次的刺痛和眼泪,还有子宫颈的擦伤。你仍然能嗅到他的味道,你知道你内心的狂野将显露无疑——内心的记号、悲伤,还有无神论的表现。因此你选择逃避,匆忙穿上几件衣服,打电话给国家铁路查询台,在内森的手机里面留了一条短信——你知道他不会看到那里。你向北走,回到丘陵那边,回到那留有污迹和阶梯式烟囱的小屋。你回到最初的地方,丹尼出生的地方,你们曾一起待过的地方。
没有人询问你行动的缘由。安吉拉信任你,她同情你的现状,内森也知道你受伤很深。显而易见的黑色越发迫近,笼罩着一切。失去丹尼让你受到的打击极大,这种打击来得很猛烈,你急需保护,迷失已经全然把你拉近黑暗。所有人都在悲剧的周围小心翼翼,也都在你周围小心翼翼。他的离开是那么突然,那么急促。在那之后你的奇特行为、你的茫然,便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你的心已经碎了,你正在恢复,你需要时间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