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码头向西,转了几个弯,见前面停着一只三桅大船。三人上到船上,见船舱宽大洁净。问明了,除统舱外,尚有十个单间,每间三张床铺。紫衣秀士是富家出身,看了之后,甚觉满意。
子玉问了行程和饭食情况。舟子道:“这个客官大可放心,从这里到南昌,水路三百多里,眼下西北风正紧,就只白天航行,三四天也就到了。说到饭食,小的不是吹牛,放眼这全码头,没有敢说比咱强的,大肉活禽齐备,米面俱全,客官要是饮酒,咱这船上十年陈酿还是有的。”
子玉问紫衣秀士道:“沈大哥,你看如何?”
紫衣秀士道:“行,就是这船吧。”
子玉问舟子道:“你们船为什么离码头这么远?”
“客官有所不知,那码头近前的船,船小舱窄,一般都是贩夫走卒,村妇穷汉乘坐,那真是臭气熏天。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到这里乘船。客官如若不信,我们船上已有三家富商,定了五个单间了。”
子玉点点头,没再言语。
三人定了一个单间。
起初赵萍不好意思,想定两个单间。子玉坚持不允,说道:“萍儿妹,咱们江湖儿女应当不拘小节,分开住太危险。”赵萍这才作罢。一想到能与子玉哥同室而眠,心里便乐滋滋的。又想:“要没有姐夫在,那才更美呢!”
这家船上的饭菜果然丰盛。船上备有菜谱,乘客可以随便点菜。酒也有好几种。子玉要了一坛麻姑泉酒。
晚饭时,子玉打开酒坛,一股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就连不喝酒的赵萍也被引起了“酒欲”。
紫衣秀士道:“兄弟为何单点了这个酒,而不是咱们江浙常饮的金陵瓶酒呢?”
子玉道:“我这是从书上看来的。据《事林广记》载:这江西南城有座麻姑山,是道家三十六洞天中的第二十八洞天,七十二福地中的第十福地。只因东汉时,有位叫麻姑的女子在此隐居得道成仙而得名。东晋时,道家名人葛洪曾在此炼丹。此山所产泉水更是别具一格,装在瓶中,高出瓶口两分而不流。这麻姑泉酒就是以此山之泉而酿制。没想到这酒如此芳香醇厚,古人诚不我欺。”
睡觉的时候,子玉将食指放在唇边,悄悄问紫衣秀士道:“沈大哥,你看出来没有?”
“什么?”
“这船上的舟子个个身怀武功。”
紫衣秀士自是早已瞧出,但仍然佩服子玉的心细如发和他的洞察能力。
赵萍问道:“为什么?”
“他们个个身手矫捷,不似寻常舟子。”
赵萍又学了一招。
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起锚开船。此船虽是行于湖中,但因赣江、修水、鄱江、信江、抚河等,都是经鄱阳湖入长江,所以,由北而南便是逆行。但时因北风正紧,风帆满鼓,无须舟子之力,船行亦速。
晚饭时,紫衣秀士主动要了一坛麻姑泉酒。只饮一次,居然上瘾。味道如昨,甘美醇厚。紫衣秀士亦是一饮如昨。
子玉用食指蘸了酒水,在饭桌上写道:“小心有毒,但饮不妨。”
赵萍见字大惊:“有毒?”
“嘘!”子玉做了个手势。
紫衣秀士和赵萍立即明白,既然子玉说“但饮不妨”,那就象无事一样,饮了再说。
回到住室,紫衣秀士问起毒从何来,子玉道:“这毒就在酒中,是一种令人筋软之毒,并无性命之忧,但连服三次后,便无力与人搏斗。现在想来,咱们昨日的酒中,恐怕已经下了此毒,只因此酒过于芳香醇厚,竟未能察觉,也怪小弟太也大意。”
“今天你又如何察觉?”
“因为这一天一夜平安无事,倒引起了我的警惕。”
赵萍问道:“那为啥?”
“我想,这船上之人个个身怀武功,又是主动拉咱们上他的船,怎会没有一点动作?这么一留意,这毒就给我察觉了。”
“那怎么办?”赵萍不禁担心起来,怕在历居山的情形重演。
子玉笑道:“不妨,这种小毒,解之不在话下。”说罢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两粒红色药丸,给了每人一粒,说道:“这是‘清心丸’,一般毒药都可解得。”
赵萍问道:“你为何不服?”
子玉道:“我可运功解毒。”
紫衣秀士听说,更觉眼前这位兄弟深不可测。
二人服下药丸,不久便进入梦乡。
子玉没睡。自从王前辈手中接过《毒类本草》的抄本,子玉就想了:“此书干系重大,万不能有些须疏忽,绝不能再落入屑小手中。但自己眼下正是身历险境,步步荆棘,一切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唯一可以保证此书安全的办法,就是一字不差地将它印在心中。”
白天没有机会。子玉只好于夜间细读默记。此时,子玉见二人睡去,便掏出《毒类本草》的抄本,就着船上的油灯,细细看了起来。今夜已是第三夜了。
子玉虽是聪明,却并非绝顶。俞爷爷告戒过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天下没有捷径,下苦工夫就是捷径,学武是这样,学文也是这样。”
但子玉究非常人,读书三遍可诵,五遍可志,还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今夜没有变故,他便可以将此书熟记于心了。
船正在行进,因为子玉听到从船底传来的潺潺的水声。
子夜时分,子玉已将一本《毒类本草》抄本全部背诵完毕。子玉收起书本,吹熄了油灯,盘腿而坐,将《毒类本草》从头至尾默诵一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笔参造化,学究天人。王老前辈的许多注解更是发前人所未发,可以说,子玉所听说过的所有毒药中毒,无不可以迎刃而解。
子玉兴奋极了,但未忘记他们正身处险境,背完书,又行了几遍周天功,这才走下床,漫步来到船头。只见月明星稀,一弯下弦月冷冷地照在湖面,照在船上。月亮周边,被大大的一圈彩晕围着,要变天了。远处茫茫,更显一片凄清。
“客官还未睡吗?”一名舟子蹲在船头,头也不回地问道。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客官倒是有闲情逸致。象我们这等小人,天下三件苦,打铁撑船磨豆腐。纵有万种感慨,也不会有吟风弄月的闲情逸致。”
“船家可不象一般的撑船之人哪!”
“何以见得?”
“言谈话语。”
舟子默然。
雾气弥漫,明月渐渐西落。
子玉眺望远方,远方一片朦胧。人生的希望,人生的美好的希望,就象这湖上的大雾,就象这渐渐西沉的明月,是那样朦胧,那样凄凉。
这一夜,又平安地度过了。
次日一早起来,果见天空布满乌云,这个上午,没有一丝儿风,令人感到闷热异常。众舟子扳浆摇橹,船行甚慢。午后北风渐起,初淅沥以萧瑟,忽奔腾而澎湃。至傍晚,则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大雨倾盆,船上的人已经不能平稳站立。
船勉强又行了一会儿,便停在一个所在,只见此处山崖壁立,约有十余丈高,旁有石阶蜿蜒,直通崖顶。
舟子告诉乘客:“今晚不再开船了,晚饭可在船上吃,亦可上岸。此处名唤康山镇,地方虽小,歌楼酒肆,客栈赌坊还是有的。客官便请自便。”
依赵萍意见,便上岸吃饭。紫衣秀士贪恋船上美酒,纵然有毒,有子玉在,笃定安然无恙,坚持要在船上用餐。
子玉道:“沈大哥,今晚咱们换一种酒饮饮如何?”
紫衣秀士道:“兄弟说的酒必定是好的,就依你。”
子玉道:“我昨日看那酒单,上有金华酒。这金华酒,即宋代浙江之东阳酒,也即李太白所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兰陵美酒。据今人汪颖所著《食物本草》云,此酒色呈金黄,清香远达,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其水称之,重于他水,邻邑所造俱不然,皆水土之美故也。如何?”
金华酒上来,果然是香气扑鼻,然而品了一口,却不如昨日所饮麻姑泉酒味道醇厚。
子玉饮了一杯,即察觉酒中仍是下了软筋之毒,便向二人微微点头。二人当即会意,也是微微点头。
子玉饮了几杯,微觉头脑醺醺,道:“这饮酒要饮得畅快,却有一些讲究。”
紫衣秀士道:“兄弟说说看。”
赵萍也是兴味盎然,与子玉哥在一起,时时都有新的收获,他心中到底藏有多少学问哪?
只听子玉道:“这饮酒要饮得畅快,应注意‘四则’,就是饮人、饮地、饮时、饮趣。
“饮人就是:高雅、豪爽、率真、忘机、知己、故交、玉人、可儿……”
赵萍道:“子玉哥,什么是忘机?”
“忘机就是不勾心斗角。”
“那玉人呢?”
子玉饮干一杯酒,看了赵萍一眼,又看了紫衣秀士一眼,说道:“玉人……玉人……大概……大概就是美人吧。”说罢谁也不瞧,自斟自饮了一杯。
赵萍已是面若桃花,手捂樱唇,将头转向一边。紫衣秀士则是仰头暗笑。
“兄弟,你还没有说完呢!这饮人的八项,咱们少说也占了五六项吧?”